李柱国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张文昭案头的朱砂笔,突然想起程高昨日说的话:师父,我新制的九针,针尾都刻了字,往后走哪都带着。
小的记下了。他弯下腰,袖子里的玄针轻轻碰了碰案上的伪本。
纸页上的字迹突然模糊起来——是他用玄针在纸背刺了个字,等明日见了程高,一沾水便会显形。
张文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柱国转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撞翻了案角的茶盏。
热水溅在伪本边缘,他瞥见五脏六腑四字旁,张文昭用小楷写着帝王之腑贵于庶民。
混账!张文昭拍案而起。
李柱国低着头退出门,听见身后传来撕纸声——但他知道,那页被水溅湿的纸,已经被他用玄针在背面刺了七处错漏。
明日程高见了,定能看出其中蹊跷。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程高的九针正随着心跳轻颤。
山脚下传来雄鸡打鸣声,他抬头望向涪水方向,那里有程高新制的药柜,有王二狗守着的医馆,还有被他藏在江底石洞里的《针经》残卷。
张文昭啊张文昭。他低笑出声,袖中赤针突然发出蜂鸣,你以为改了医典就能改了医道?
明日程高来见你时,我倒要看看...你这伪本里,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帝王方
晨雾未散时,涪水医馆的青布幌子被风卷起一角。
程高攥着药囊站在门槛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昨夜师父塞给他的那页纸,此刻正浸在水盆里,字如血般渗开,连带着七处错漏的批注在水中扭曲成蛇形。
程小友,可是等急了?张文昭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
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儒生长衫,翡翠扳指却在晨光里晃得人眼疼,身后跟着五个扛着木匣的随从,昨日说要呈上新抄的《黄帝经》,张某可是一刻不敢耽搁。
程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张大人请进。他侧身时,瞥见师父正蹲在院角的药碾旁,粗布短打的袖口沾着朱砂粉——那是方才故意打翻的药罐,为的就是让张文昭闻见熟悉的气味,放松警惕。
医馆正厅的八仙桌旁,七八个闻讯而来的乡邻已围坐成圈。
王二狗捧着茶盘穿梭其间,瓷杯相撞的脆响里藏着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这是和师父约好的暗号,每响三声,便是暗示人已到齐。
听闻张大人精于校雠,今日特来讨教。涪翁直起腰,用手背蹭了蹭沾着药末的下巴,粗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庄稼汉的憨气,小老儿前日翻旧书,见《诊脉法》第三卷有句寸口三息,总琢磨不明白。
张文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翡翠扳指在杯沿磕出轻响:这有何难?
便是医者诊脉时数三次呼吸,不过是计数之法。
妙啊!涪翁突然拍掌,震得桌上的茶盏跳了跳,张某果然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他话音未落,程高手中的药囊地落在桌上,半卷《诊脉法》残页摊开在众人面前,可我这残本里,寸口三息旁注着三息者,天地人之气交也——张大人可知,这注是谁写的?
张文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那页残卷边缘熟悉的蝇头小楷——正是当年天禄阁校书时,自己亲手批注的计数之法。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强笑道:山野残本,岂能信...
信不得?涪翁突然拔高声音,玄针从袖中滑出,在残页上方虚点,当年天禄阁校书,刘向刘大人亲批三息者,医者察病人之息、自身之息、天地之息,三才合参方得真脉。
张大人在天禄阁当差三年,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厅内瞬间静得能听见墙角蟋蟀的振翅声。
王二狗的茶盘落地,滚出的茶渍在张文昭脚边洇成深色的圆。
几个乡邻交头接耳,昨日还捧着张文昭抄本研读的老药农突然变了脸色:我就说...他那本子里肝属木肝属金,原是故意改的!
诸位稍安勿躁。程高上前一步,指尖抚过残卷的卷边,昨日我在医馆救了个中毒的猎户,到现在还没醒。
不如请张大人施针,让我们开开眼?他话音未落,王二狗已从后堂扶出个面色青灰的汉子,脖颈处的紫斑正顺着锁骨往胸口蔓延。
张文昭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
他望着那汉子肿胀的眼睑,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这是乌头碱中毒,需用逆经针从劳宫穴引毒,但他根本没学过真正的针法,昨日抄本里写的顺经导气不过是胡诌。
张某今日没带针囊...
我有。涪翁的玄针地落在桌上,针尾字的暗红纹路如活物般游动,就用这针,如何?
张文昭后退半步,后背抵在门框上。
他望着那根细如发丝的针,突然想起昨夜涪翁撞翻茶盏时,自己撕毁的那页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错漏批注,此刻正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师父,我来。程高伸手要接玄针,却被涪翁按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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