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利刃,一寸寸剖开荒原上凝结的寒霜,微弱的暖意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程高站在高坡之上,凛冽的晨风吹动他的衣角,视野尽头的一幕却让他呼吸一滞。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牧童,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根枯黄的草茎,学着大人的模样,在他母亲的手背上轻轻点按。
那位置,赫然是虎口处的“合谷”穴!
牧童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稚嫩却异常清晰:“师父说,手阳明大肠经,起于商阳,出肩入鼻贯面……”
程高的心神剧震,这分明是昨夜那惊天动地的针光映镜之时,随风散播的《针经》残篇!
他甚至记得,那一瞬的光影中,这句经文对应的正是一个巨人虚影抬手贯气的宏大景象。
这孩子,竟只凭一夜的“观影”,就记下了经络走向?
坡下,柳文谦正蹲在一户农家门前,神情比程高还要震撼。
他面前,一个粗布衣衫的农妇,正用一根磨尖的兽骨,为邻家一个抱着头呻吟的汉子施针。
那汉子偏头痛发作,痛得满地打滚,农妇却毫不慌乱,以骨代针,稳稳刺入汉子眉梢与眼角之间的凹陷处——太阳穴。
手法虽拙,力道却准,入穴的角度更是分毫不差!
柳文谦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看得分明,那农妇的动作,完全复刻了昨夜针影中治疗“头风”的某一式,连手腕翻转的微小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是我们教的……”柳文-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嘶哑,“不是口传,不是手授……是那夜的针影,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们的眼睛里,刻进了他们心里!”
涪翁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边,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扫过这片苏醒的荒原。
他看着那些手持草茎、木刺、兽骨,彼此模仿着施针的乡民,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
“人心若是一片沃土,何须一字一句的耕犁?一缕天光落下,便能催生万物。”他的声音苍老而洪亮,仿佛与这片土地的脉动合二为一,“神迹?不。这只是人心被点燃后的必然。一针落地,万脉自通。这‘脉’,既是人身之脉,也是这天地人心之脉!”
三人沉默前行,循着昨夜霜雪凝结最重的痕迹,来到了那片针光风暴的中心。
九面巨大的铜镜早已倾覆在地,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力量。
奇异的是,那些裂痕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清泉渗出。
泉水极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墨色。
柳文谦眼尖,他快步上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
水中的墨点并非污浊,而是一个个微小到几乎无法辨认的文字!
它们如墨鱼吐出的烟雾,在水中缓缓舒展,盘旋,最终沉入镜下的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是《针经》的文字!”柳文谦惊呼出声,他努力辨认着那些即将消散的墨迹,脸色变得愈发古怪,“不对……这些字……它们在变!”
程高凑过去细看,只见一团墨迹在水中扭曲,原本清晰的“黄帝问曰”四个字,在沉入泥土的瞬间,竟模糊成了“村夫问曰”。
另一处,“圣人治未病以养其生”的经文,竟化作了更通俗的“妇人护儿郎以保其安”!
经文在自我演化!
它们正在脱去典籍的华丽外壳,变成这片土地上最朴素、最实用的语言!
涪翁没有看水,而是弯下腰,用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脚下湿润的泥土。
那片土地,仿佛因为吸收了这些文字而变得不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
“任何经典,若只是被束之高阁,供人瞻仰,终究不过是枯死的竹简。现在,”他感受着掌心下传来的温润,“它终于落了地,生了根,长成了这片荒原上的庄稼。”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最细的银针,轻轻刺入脚下的泥土。
针尖入土半寸,随即,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从针尾传来,通过他的指尖,直抵心脉。
那不是地壳的脉动,而是……一种呼吸!
仿佛地下有万千草木的根须,在这一刻被唤醒,正随着一种玄奥的节奏,学着“归元九息”之法,与天地共鸣!
《针经》,已经活了。
当夜,三人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中歇脚。
程高习惯性地清理着随身的药囊,准备补充一些沿途采摘的草药。
当他抖动药囊的夹层时,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纸片,忽然飘落下来。
程高一怔,这纸片他认得,是当初在南苑火场中,韩慎之的“控神针法”被焚毁时,无意间沾在他药囊上的残迹。
他本以为早已清理干净,不想竟还有一片遗漏。
柳文谦瞥见,神色一凛。
他取出一枚通体晶莹的“清气针”,扣在指间,以针尖对准那片焦纸,缓缓扫过。
随着他体内真气的催动,针尖上竟浮现出一层淡红色的血纹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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