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不,这不是毁祖。”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是在请道,走出神坛!”
“针不断,则道为器,为权,为神像,高悬于庙堂,供人膜拜。唯有针断,道才能化为薪,化为火,燃于乡野,暖及万家!”
话音落,满场再次陷入一种更为深刻的寂静。
人们咀嚼着这句话,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茫然和思索所取代。
就在此时,祭典外围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个凄厉的哭喊声撕裂了这凝重的气氛。
“救命!程神医救命啊!”
一个衣衫褴褛的村妇,怀抱着一个面色青紫、已然昏迷的幼童,疯了似的冲开人群,踉踉跄跄地扑到祭台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求程神医出手,救救我的孩子!他……他快不行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断针转向了那个危在旦夕的孩童,又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始至终静坐如山的程高。
这,才是他们心中医道的模样——救死扶伤,力挽狂澜。
这正是程高证明自己的最好时机!
只要他出手,用那出神入化的针术救活这个孩子,所有对“断针”的疑虑都将烟消云散。
然而,程高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悲悯,却纹丝不动。
“程神医?”村妇的哭求带着绝望。
“程先生,您……”台下有医者焦急地催促。
程高仿佛没有听见。他不动,如同一尊石佛。
人群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夹杂了失望与不齿。
“见死不救?”“他难道真的疯了?”“难道折断了金针,连医者的心也一起折断了吗?”
就在这千夫所指的时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我……我来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
她正是百草盟中接受程高心法培训的第一批执针者之一,手中握着一枚普通的铜针,脸上满是紧张与惶恐。
她走到那孩子身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照《误诊录》中所述,仔细辨别着孩子的症状。
“面色青紫,四肢厥冷,呼吸微弱……是厥证三候。”少女喃喃自语,随即举起铜针,对准了孩子头顶的“神庭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即将落针的刹那,程高那古井无波的声音终于响起,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气血往哪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少女脑中炸响。
她浑身一颤,举针的手僵在半空。
神庭穴,引阳气上行,可这孩子明明是气机闭塞,阴寒内盛,再引阳气,岂不是火上浇油?
是了!厥症,当先开其闭,通其塞!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猛地收回铜针,转而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孩子人中的“水沟穴”!
这一针,快、准、狠!
只听得那孩子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紧接着,“哇”的一声,一口黑色的涎液被咳了出来,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红润。
孩子,活了!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
他们看向那个激动得流泪的少女,又看向依旧静坐的程高,
原来,他不是不救。
他是在用一个鲜活的生命,告诉所有人——医道,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道。
祭典结束后,一个满脸不忿的青年拦住了程高的去路,他正是方才在台下催促程高救人的医者之一。
“程先生,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袖手旁观?万一那姑娘失手,一条人命就没了!您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程高没有回答,只是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江边。
夜幕已经降临,江面上渔火点点,如繁星坠落水面,随着波光荡漾。
程高指着那满江的灯火,问道:“你看这江上,哪一盏是当年涪翁垂钓时点的灯?”
青年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涪翁已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他的灯……早就灭了。”
程高又问:“那你看,这满江的灯火,哪一盏又不是涪翁的灯呢?”
青年再次愣住,他看着那一盏盏灯火,它们彼此映照,光芒交织,将整片江面照得亮如白昼。
他忽然明白了,任何一盏灯都不是涪翁的灯,但每一盏灯的光亮里,都有着涪翁当年点亮第一盏灯的影子。
灯火相传,光芒相映,早已不分彼此。
见他眼中露出彻悟之色,程高微笑道:“医道亦是如此。它不在某一个人的手中,而在万千灯火的相互照亮之中。”
当夜,祠堂之内异变陡生。
祠堂中央的青石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一个数丈深的巨坑赫然出现。
坑底没有泥土,只有一块孤零零的空白石碑,无字,无纹,仿佛亘古便立在那里。
最后一缕青雾自坑底升腾而起,凝聚成李柱国那熟悉而又虚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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