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突如其来的沉重感,并非来自肩头的负重,而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无可抗拒的引力。
仿佛整片涪水流域的土地,都在这一刻苏醒,将无形的意志凝聚于他脚下这一点。
赵篾匠的脚步瞬间凝滞,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襁褓。
婴儿的双眼依旧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静止,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却浮现出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专注。
他的眉心,正以一种极有规律的频率微微跳动,仿佛不是在用耳朵,而是在用整个神魂,倾听着来自地脉深处的呼唤。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脚下的田埂。
这条本应笔直通向远方的土路,此刻竟像一条有了生命的巨蟒,在他眼前缓缓蠕动、弯曲。
泥土与草根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两侧的稻田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推开,主动为他让出一条优美的弧形小径。
那小径不通向别处,笔直地指向他记忆中,那道金光从天而降、砸入大地的原爆点。
一瞬间,赵篾匠通体冰凉,随即又被一股灼热的明悟所贯穿。
这不是路在变,这是土地在“迎宾”!
他曾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中见过零星记载,上古大德行医于天地间,山川河流皆有感应,顽石点头,草木开道,此为“地礼”。
这并非凡人能享有的尊荣,而是大地对医者的最高敬意,如同重病的患者见到神医入院,会挣扎着屈膝叩拜,祈求一线生机。
他明白了,这片被“病气”折磨了太久的土地,认出了怀中这个婴儿的气息。
赵篾匠不再前行,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襁褓调整好,双膝一软,对着那条新开辟的小径,对着这片有灵的土地,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他以额头触碰温热的泥土,行了三记最虔诚的叩拜,替怀中的婴儿,回应这份来自大地的厚礼。
他口中喃喃,声音嘶哑而颤抖:“非他尊贵,是您……还记得疼。”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赵篾匠终于抵达了药圃的中心。
这里曾是他呕心沥血布下的“十二经别图”,以药草走势模拟人体经络。
而今,一切早已被疯长的荒草彻底掩埋,只剩下几块作为阵基的石头,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他长叹一声,刚将婴儿连同襁褓轻轻放在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上,异变陡生!
只听“窸窸窣窣”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地下有亿万条虫豸正在疯狂掘进。
下一刻,无数细如牛毛、色泽银亮的植物根须,竟硬生生撕裂地表,破土而出!
它们不像死物,更像是一支支训练有素的银色军队,在无形将领的指挥下,急速游走,交错,编织。
它们绕开赵篾匠,绕开那块青石,以一种玄奥莫测的方式,自行重组着走向。
旧日的荒草被连根拔起,化作齑粉,新的草药嫩芽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根须节点上生出。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一幅比他当年所布下的经别图复杂百倍、清晰千倍的立体经络图,已然重新镌刻于大地之上。
每一条“经脉”,都由特定的药草根系构成,流光溢彩,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
而在这幅巨大图谱的正中央,万千根须盘绕凹陷,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圆形空地,其形,赫然便是人体最重要的先天大穴——神阙!
赵篾匠的脑海中如遭雷击,一个念头疯狂涌现:这不是在治病,这是在“开脉”!
这片土地,要以自身为鼎炉,以万千灵根为金针,为这个婴儿……开启通天彻地的医道脉轮!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颤抖着双手,将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入那“神阙”穴心。
婴儿的身体不大不小,正好被整个凹陷完美包裹。
做完这一切,赵篾匠立刻后退三步,屏住呼吸,如同一个等待神迹降临的凡人。
第三日,夜幕沉沉,星月无光。
整个药圃却亮如白昼。
那光并非来自天上,而是从地下的立体经络图中散发出来。
每一条根须,每一株药草,都在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辉光,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宛如仙境。
躺在“神阙”穴心的婴儿依旧仰卧不动,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绵长悠远。
每一次吸气,整幅经络图的光芒便会璀璨一分,仿佛将天地精气尽数吸入;每一次吐纳,光芒又黯淡一分,但地下的根系却随之同步起伏,仿佛在与他一同呼吸,进行着某种神秘的能量交换。
赵篾匠跪在远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远方地平线下,传来七股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根同源的强大气息!
咻!咻!咻!
七道刺目的微光,如同逆行的流星,贴着地面急速飞驰而来。
它们在地下穿行,泥土岩石皆不能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它们的目标,正是药圃中心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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