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一缕银白色的晨曦刺破薄雾,将整片稻田映照得如同铺满碎汞的镜面。
晶莹的露珠沿着翠绿的叶尖缓缓滑落,在泥水中溅起细不可闻的涟漪。
赵篾匠赤脚站在田埂上,清晨的凉意顺着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让他混沌了一夜的头脑瞬间清明。
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与禾苗清香的空气,弯腰扛起了那架新修好的耥耙。
这耥耙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他半生的心血。
但今天,它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前几日,他鬼使神差地将那枚从窗台上捡来的,锈迹斑斑的“足三里”针,小心翼翼地嵌入了耙齿与木柄的连接卯榫之中。
他像往常一样,将耥耙横拖而出,踩着节奏,一步步踏入冰凉的泥水。
第一步,平平无奇。
第二步,依旧如故。
可当他沉下心神,将全身的力气与呼吸融为一体时,掌心猛地一震!
那感觉并非来自耙齿碰撞石块的硬朗,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的耥耙竟随着他胸腔的起伏、呼吸的节奏,在微微颤动。
那颤动极其细微,却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一头连着他的心跳,另一头,则深深扎进了脚下这片广袤的大地。
他猛地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颤动消失了。
他再次吐纳,那颤动又如约而至,仿佛牵引着无形的地气,正顺着木柄攀上他的手臂,在他周身的经络中缓缓行走。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心头炸开。他试探着,将耥耙向前猛地一推。
“嗡——”
一声极细微、却又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嗡鸣,从被耙齿犁开的泥土中发出。
那声音不似金石,倒像是调校精准的音叉,又如同医者用银针的尾部轻轻叩击病人的骨面,以探查病灶的深浅。
赵篾匠瞪大了眼睛。
他放眼望去,更奇诡的一幕出现了。
他犁过的这片水田,原本杂乱无章的秧苗根系,竟在泥水之下,悄无声息地重新排列。
东边的变得密集,仿佛军队列阵;西边的则渐渐稀疏,留出恰到好处的空隙。
这东密西疏的布局,竟与村中老人们普遍气血偏枯、左盛右衰的脉象惊人地吻合!
《诊脉法·土应篇》中的字句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气血如水,经络如渠,寸关尺,应天地人三才之位。
他心头剧震,握着耥耙的手都在发抖。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正在做的,早已不是简单的耕田。
他是在以这片广袤的稻田为病人的身躯,以手中的耥耙为放大了无数倍的银针,行那传说中夺天地造化的“五脏调衡”之术!
午时,烈日当空。
村头的晒谷场上,几名村妇正将陈年的艾草摊开晾晒,辛辣而温暖的香气混着烟火气,在空气中氤氲不散。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在场中嬉闹追逐,一不小心,脚下踢翻了一个装满艾绒的竹篓。
金黄松软的艾绒顿时撒了一地,惹来妇人一阵嗔怪的笑骂。
赵篾匠恰好路过,他没有像旁人一样责骂那孩子,反而他蹲下身,默默将散落的艾绒重新聚拢,用粗糙的大手将其反复揉搓,压成一个结实的艾团。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举动。
他拿起墙角那根用来捣米的石杵,将艾团死死塞进了石杵底部的暗槽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起眼的暗槽中,正藏着李青针留下的第二枚残针——“百会”针。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持着石杵朝地上的青石板重重舂下!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却完全不似木石相击。
那声音短促而空灵,仿佛不是从石杵发出,而是从九天之上传来,又像是传说中神医施展绝技,金针离穴时那一声洗涤神魂的“脱然”之音!
霎时间,异变陡生!
那被石杵重击的地面上,原本四散的艾草烟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猛地盘旋而上,在半空中急速凝聚。
烟雾翻腾扭曲,竟渐渐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苍老人影!
那人影身形佝偻,一手捻须,另一手则做出一个持针下压、急速捻转的姿势,正是古针法中极为霸道的“烧山火”起手式!
“天呐!那……那是李青针!是李青针老神仙当年施灸的模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指着那烟气人影,声音颤抖,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周围的村民无不骇然,更有甚者已经跪倒在地,连连叩拜,以为是神仙显灵。
唯有赵篾匠自己心中清楚,这并非什么魂魄显灵。
而是这片土地、这些艾草,百年来积存了无数村民的气息,也铭记了李青针当年行医时的气机烙印。
此刻,被他以“百会”针为引,借由石杵重击之力共振激发,才投射出了这道宛如时光倒流的“技忆残影”!
午后,天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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