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是“反为师导”。
涪翁盯着那三个浓重如血的字,先是愕然,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反为师导?我堂堂宫廷御医,天禄阁校书,竟要跟一个六岁的奶娃子学走路?滑天下之大稽!”
他嘴上骂得痛快,心底却仿佛被巨石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震撼交织翻涌。
那枚刚刚在他膻中穴彻底成型的“医道传承印”,此刻正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热量,第九道繁复的古篆纹路已然清晰浮现,仿佛一道无法磨灭的法旨,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得徒阿禾,医脉重光。”
既已“得徒”,何来“反为师导”?
这传承之印,莫不是也跟着这乱世一起疯了?
他正自心绪混乱,却见那赤着脚的阿禾,已然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百里之外的废城方向走去。
那小小的身影在漫天青光下显得异常孤单,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赵篾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气息奄奄,却一把死死拽住涪翁的袖子,嘶哑着嗓子道:“李先生……那地窖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死地,凶险得很!您……您万金之躯,可不能……”
“放手!”涪翁猛地甩开手臂,眼神冰冷如霜,“我不是为了进去,我是要去拦住那个不要命的小疯子!”
他嘴上说得决绝,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碎裂的骄傲之上。
他自己也清楚,这番说辞不过是最后的嘴硬。
那传承印的灼热感,那《针经》残卷上的血色判词,都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让他不得不去见证这颠覆他毕生认知的荒唐一幕。
废城地窖的入口,已然是一片诡异景象。
一团团如烟似雾的惨绿色瘴气正从黑洞洞的入口蒸腾而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既像苦杏仁又混合着龙骨粉末的奇特气息。
光是闻上一口,就让涪翁这等医道大家感到一阵气血翻涌。
阶梯隐在雾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到脚下一片湿滑黏腻,仿佛巨兽的食道肠壁。
“我先行。”涪翁沉声说着,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截早已备好的松脂火把。
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些许绿雾,他正要迈步,一只小手却突然伸出,一把将火把抢了过去。
是阿禾。
“您太高了,会碰到顶上的机关。”
孩子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举着火把,毫不犹豫地走在了前面。
他的步伐稳健,下盘扎实,全然不似一个大病初愈、头顶还插着数枚锈针的六岁孩童。
涪翁愕然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
刚行至第三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脚下的石板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数枚淬着乌黑毒液的骨刺闪电般弹出,直刺他的脚踝!
变故突生,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可走在前面的阿禾,竟连头也未回,只是反手一扬,一枚不知何时扣在他指间的锈针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残影,“叮”的一声脆响,不偏不倚,正好死死卡在了那骨刺弹出的机括联动之处!
毒刺骤然停在半空,距离涪翁的皮肉仅有分毫之遥。
涪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那是……那是《针经》中早已失传的“飞针锁脉”之法!
此法要求施针者对人体经络、机关消息之术了如指掌,更需具备一心二用的惊天控制力,方能于动态之中,一针锁死气机流转的“脉眼”。
这等神技,连他自己,穷尽半生之力,也仅仅能在静止的木人靶上勉强演练,成功率不足三成!
而这个六岁的娃儿,竟在转身之间,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
他究竟是谁?
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涪翁沉默地跟在阿禾身后。
通道向下延伸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开阔。
一座巨大的地底石室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尊足有三丈之高的青铜药鼎!
药鼎古朴苍凉,鼎身遍布鸟篆虫文,鼎腹更是被匪夷所思地镂空雕刻出无数细密的脉络纹路,此刻正微微发亮,仿佛一具被放大了千百倍的人体,无数光点在那些经络中缓缓流动,组成一幅跳动的、立体的经络投影图。
阿禾像回到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地绕着巨鼎走了三圈,忽然停下,伸出小手,按在了鼎腹一处对应人体“膻中穴”的凹槽之上。
他仰起头,用稚嫩的嗓音轻声道:“它饿了。”
“荒谬!”涪翁终于忍不住斥责出声,“此乃上古医鼎,岂是……”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只听“咕嘟”一声闷响,那青铜巨鼎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一道温热的碧绿色液体猛地从鼎口一个不起眼的导流槽中喷射而出,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涪翁方才因急退而不慎打翻在地的一个空药碗之中,不多不少,恰好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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