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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雪虽停,但寒意更甚,呵气成冰。
许都城内万籁俱寂,唯有车骑将军董承府邸周围,火把猎猎燃烧,映照着兵士们冰冷的铁甲和肃穆的面容。没有宣判,没有游街,没有公开的刑场。一场极刑,就在这被重兵围困的府邸深处,悄无声息地执行。
陈暮没有亲眼目睹。他被程昱安排在距离董府一条街外的一处阁楼上,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负责记录现场情况的文吏。这里视野极佳,能清晰地看到董府大门以及部分内院的情形,却又足够隐蔽。
天色微熹,东方泛起鱼肚白。董府那两扇终日紧闭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向内打开。没有哭喊,没有骚动,只有一种死寂的沉重。
片刻后,几名黑衣军吏抬着一卷厚厚的草席走了出来,草席的一端,无力地垂下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那是董承的手。草席被迅速放入一辆早已等候在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里。马车随即启动,在少量骑兵的护卫下,碾过积雪的街道,向着城外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晨雾里。
没有棺椁,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块墓碑。曾经权倾一时的国丈,意图颠覆棋局的执子之人,就这样如同被清扫的垃圾般,悄无声息地从许都,从历史的台面上被抹去。
紧接着,董府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女眷哭泣声和呵斥声,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随后,府门再次紧闭,只留下门外持戟的兵士,如同冰冷的雕塑,宣告着这座府邸未来的命运——查抄,封禁。
陈暮站在阁楼的窗前,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窗棂,指节泛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证一个煊赫家族的瞬间崩塌,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以如此方式落幕,依旧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权力的更迭,从来都伴随着血腥,无论这血腥是否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柄程昱所赐的短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在这许都,一步踏错,或许就是董承今日的下场。
巳时,司空府颁布明令,公告天下:
“车骑将军董承,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勾结逆党吴硕、种辑、王服等,密谋不轨,祸乱社稷。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着即褫夺一切官职爵位,府邸查抄,其本人已伏法。其余涉案人等,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诏令措辞严厉,却巧妙地回避了“衣带诏”的具体内容,也未提及任何涉及宫闱的敏感字眼,只将罪名牢牢钉在“勾结逆党”、“密谋不轨”上。这既维护了天子的颜面,也达到了清算政敌的目的。
与此同时,另一封来自司空府的嘉奖与擢升令,也悄然送达了东曹署。
“……东曹掾属陈暮,勤勉王事,心细如发,于核查文书之际,察觉钱粮军械异常,为肃清逆党提供关键佐证……特擢升为司空府参军,秩比六百石,仍协理东曹事务,另听候程昱将军调遣……”
参军!秩比六百石!
署内同僚纷纷投来惊讶、羡慕乃至些许忌惮的目光。从一个秩仅二百石的掾属,直接跃升为秩比六百石的参军,这升迁速度可谓惊人。虽然仍“协理东曹事务”,但“听候程昱将军调遣”这一条,无疑宣告了他已正式进入司空集团的核心情报与行动体系。
刘岱亲自将任命文书交给陈暮,一向严肃的脸上竟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陈参军,恭喜。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陈暮双手接过文书,心情复杂。他知道,这升迁并非仅仅因为自己“核查文书”的功劳,更是程昱和荀彧对他在此次衣带诏事件中立场与能力的肯定,也是一种将他更深地绑上战车的手段。
“谢曹掾栽培,暮定当竭尽全力。”他恭敬回应,不卑不亢。
司马朗走上前,拱手笑道:“明远兄,恭喜高升。日后同在府中,还望多多照应。”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陈暮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同僚眼中的身份已经不同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勤勉的新人,而是与程昱那条令人畏惧的“暗线”紧密相连的“自己人”。
升迁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与更微妙的人际处境。
下午,陈暮以新任参军的身份,第一次参加了由程昱主持的小范围军情汇总。与会者不过七八人,皆是程昱的核心班底。会议的内容,便是通报对吴硕、种辑、王服等主要案犯的审讯进展,以及后续的清洗、换防安排。
陈暮坐在末席,安静地听着。他了解到,吴硕等人已在狱中“畏罪自尽”,家眷或流放或没入官奴。光禄勋、卫尉府乃至皇宫侍卫系统中,被清洗、替换的人员名单长达数页。程昱以铁腕手段,在极短时间内,几乎将可能威胁到曹操安全的内部隐患连根拔起,其效率与冷酷,令陈暮暗自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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