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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许都,连风都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永寿殿地宫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另一座巨大的建筑——铜雀台,已开始在漳水之畔初具轮廓。尽管相距数百里,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野心的台阁,其无形的压力已笼罩在许都每个官员的心头。
陈暮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窗外,一队队兵卒押送着满载物资的大车,轰隆隆驶过青石街道,那声音日夜不息,仿佛许都的脉搏,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急促跳动。他的案头,除了常规军报,又多了一份来自邺城的密报,以隐语写成,描述了铜雀台工地征发民夫的惨状——“漳水呜咽,雀台泣血”。
这八个字让他心头沉重。袁绍的穷奢极欲与好大喜功,是其弱点,但此刻,这弱点正转化为压迫在曹军头上的巨大实力。他将密报小心收好,这不仅是情报,更是未来瓦解敌军士气的利器。
值房门被轻轻推开,程昱走了进来,脸色比平日更显冷硬。他挥退左右,径直走到陈暮的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官渡”二字上。
“明远,你看这里。”程昱的声音低沉,“颜良连日叫阵,气焰嚣张。我军坚守不出,虽保营垒无虞,然士卒锐气恐有折损。长此以往,非良策。”
陈暮起身,看向地图。官渡地处鸿沟上游,是控制许昌北大门的锁钥。他沉吟道:“程公所虑极是。然袁军势大,颜良勇猛,野战于我不利。学生以为,当下之策,一在加固营垒,深沟高垒,挫其锋芒;二在……寻机剪除其羽翼,断其粮道,或可派精干小队,夜间泅渡,焚烧其屯于北岸的攻城器械。”
程昱不置可否,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陈暮:“羽翼?你是指白马那边的关羽,还是徐州那个大耳贼?”
陈暮心中一动,知道程昱此来,意不只在官渡。“关羽勇冠三军,然其部属多为刘备旧部,寄人篱下,未必肯为袁绍死战。至于刘豫州……”他顿了顿,谨慎措辞,“董昭将军已率重兵东进,想必不日将有捷报。”
“捷报?”程昱冷哼一声,“刘岱、王忠前车之鉴不远!刘备,枭雄也,非董昭可轻取。司空已决定,”他声音压得更低,“亲征徐州。”
陈暮瞳孔微缩。曹操要亲征刘备?在这个袁绍大军压境的关头?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赢了,可除后顾之忧;输了,或将万劫不复。
“司空……英断。”陈暮只能如是说,心中却波澜起伏。他明白,这决策背后,是曹操对刘备深刻的忌惮,以及那份超越常人的魄力与赌性。
“此事尚属机密,”程昱盯着他,“你知即可。眼下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你亲自去办。”
程昱所言的要事,关乎一条看不见的“血线”——从许都通往官渡前线的军械补给线,尤其是箭矢的输送。
“武库令报,近日送往延津、白马方向的三批箭矢,数量均有短缺,且其中一批,箭杆有虫蛀之痕,箭头锈蚀者竟十有二三!”程昱语气森然,“前线将士以此御敌,与赤手空拳何异?此事绝非偶然,必有人从中作梗,贪墨军资,以次充好!”
陈暮倒吸一口凉气。军械乃军队命脉,在此关键时刻出此纰漏,简直是通敌叛国!
“学生立刻去查!”陈暮毫不犹豫。
“不急,”程昱摆手,“此事牵连必广,需暗中进行。你持我手令,秘密前往偃城武库及沿途几个中转仓廪,明察暗访。我要知道,是谁的手,敢伸向将士的性命!记住,勿要打草惊蛇。”
陈暮凛然领命。他知道,这又是一场隐藏在帷幕后的战争,对手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敌军,而是内部的蠹虫。他当即挑选了数名精干且口风极紧的旧部,换上商旅服饰,悄然离开了许都。
偃城,位于许都西北,是通往官渡前线的重要物资中转站。城不大,却因战争而异常繁忙,车马辚辚,人流如织,空气中混杂着牲口、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陈暮一行人扮作收购皮革的商人,入驻了一家临近官仓的客栈。他并未急于前往武库,而是带着两名手下,每日混迹于城中的茶棚、酒肆、脚行,看似闲聊,实则探听消息。
几日下来,收获寥寥。武库防守严密,寻常人难以靠近。关于军械,市井间虽有抱怨运输劳役繁重者,却无人提及质量问题。似乎一切正常。
直到第三天傍晚,在一家嘈杂的脚行里,陈暮无意中听到两个满身汗味的力夫在抱怨。
“……娘的,同样是押车,送粮食的就能按时拿到钱,送那‘黑杆货’的,总要拖上几天,还得看王疤瘌的脸色!”一个矮壮力夫灌了口劣酒,骂骂咧咧。
“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年长些的低声劝阻,“那批货邪性,听说里面掺了东西,不干净……钱少拿点就少拿点,别惹祸上身。”
“黑杆货”?掺了东西?陈暮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借口打听皮革运输的行情,请两人喝了碗酒。几碗黄汤下肚,那矮壮力夫话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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