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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九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刚入冬月,凛冽的朔风便从北地席卷而来,刮过中原大地,扑向许都。风声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城头呜咽,卷起枯枝败叶和尘土,打得人脸生疼。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雪,又或是某种更为酷烈的变故。
许都城内,气氛比天气更加凝重。南征的决策虽未明发诏书,但已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粮草、军械、被服,各类物资从各州郡源源不断向许都及周边仓城汇集,车马辚辚,充塞道路。来自北方的骑兵开始在南郊大营集结,战马的嘶鸣与士兵的操练声终日不绝。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光禄勋的职责,因这紧张的氛围而变得更加繁重。宫禁宿卫需更加严密,进出宫门的盘查严格了数倍,唯恐有细作混入。陈暮每日点卯、巡查、核定班次、处理各类突发情况,忙得脚不沾地。他明显感觉到,宫中那些汉室旧臣,如光禄大夫伏完、侍中董承等人,看他的眼神愈发复杂,警惕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敌意,仿佛他这条曹操的“恶犬”,看管得愈发紧了。
这一日,他正在官署内审核一份关于增派长乐宫卫戍的文书,徐元冒着寒风匆匆来访。他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袍,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兴奋与忧虑交织的神色。
“明远,消息基本确定了!”徐元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司空已决意开春之后,最迟不过明年三月,便亲率大军南征。此番规模,远胜上次荆州之战!以曹仁都督荆、豫诸军为前锋,于禁、张辽、乐进、张合等皆在征调之列。水军方面,以蔡瑁、张允统领荆州降卒为主力,加紧在玄武池操练。”
陈暮放下笔,静静听着。这些都在预料之中。“粮草筹措如何?”他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程昱与枣祗、任峻等人已在全力督办,但压力巨大。”徐元叹了口气,“荆北新定,能提供的粮秣有限,大部分仍需从中原各州转运。运河运力已近饱和,且冬日水浅,运输更为艰难。更重要的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司空似乎……有意调动你。”
陈暮目光一凝:“哦?去何处?”
“尚未明言。但程公(程昱)前日曾问及你近日状况,尤其关心你对荆州事务和后勤转运的熟悉程度。我猜测,很可能与督运粮草,或安抚荆州后方有关。”徐元看着他,“明远,你这光禄勋的清闲日子,怕是到头了。”
陈暮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卷起庭中的积雪。他并不意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乱世之中,真正的安稳从来不存在于某个职位上,而在于自身能否应对变局的能力。
“树欲静而风不止。”陈暮重复了之前对徐元说过的话,但此刻语气中已无迷茫,只有沉静的准备,“既然风已起,那便乘风而行吧。”
就在许都为战争紧锣密鼓地准备时,一些暗流也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涌动。
满宠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那个夜探陈暮府邸的脚印,经过比对和追踪,最终指向了城南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这家货栈明面上经营南北杂货,暗地里却与一些往来于江淮的游商关系密切,而这些游商,又被怀疑与江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无确凿证据指明是江东细作所为,”满宠在许都令官署的密室内对陈暮说道,“但此货栈背景复杂,其东家与许都某些权贵之家亦有不清不楚的往来。那夜行人身手不俗,更像是受雇于人的江湖客,而非军中斥候。”
“受雇于人……”陈暮沉吟道,“是江东欲探我虚实,还是朝中有人想对我不利?”
“皆有可能。”满宠面无表情,“或是一石二鸟。借江东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亦非不可能。明远,你挡了不少人的路。”
陈暮默然。他整顿宫禁,必然触动了某些依靠旧例牟利或安插亲信的势力;他深得曹操信任(即便暂时调离中枢),也必然招致嫉妒;而他与刘桢等士人的交往,在某些人眼中,或许也是一种结党的信号。
“多谢伯宁兄提醒,我自会小心。”
离开满宠处,陈暮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这是他与刘桢、徐干等几位文士偶尔聚会清谈的地方。今夜,只有刘桢一人在此读书。
听闻陈暮到来,刘桢放下书卷,迎他入内。炉火温暖,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两人对坐,煮茶闲谈。话题很快从诗文转到了时局。
“公干兄,近日士林之中,对南征之事,议论如何?”陈暮状似随意地问道。
刘桢性格刚直,闻言便放下茶盏,正色道:“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为主战者,认为天下一统,在此一举,当效仿光武,再造山河。亦有为主和或缓战者,认为江东非易与之辈,水战又非我军所长,仓促兴兵,恐蹈……恐生不测。”他顿了顿,继续道,“更有一些清流,私下非议司空穷兵黩武,不恤民力……唉,此言虽过激,却也反映了部分士人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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