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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年(公元205年)的春天,是在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中到来的。冰雪消融,沔水与江水(长江)水位上涨,原本应是万物复苏、农耕繁忙的季节,但荆北大地,尤其是襄阳周边,却完全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
曹操大军驻扎宛城、新野至襄阳一线,营寨连绵二百余里,旌旗遮天蔽日。来自北方各州的步骑精锐、粮草辎重,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向南汇集。襄阳城内外,空气中终日弥漫着人马汗臭、皮革金属以及草木炊烟混合的复杂气味,一种庞大战争机器开动时所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陈暮督荆北的职责,因曹操的到来和大战的临近,变得前所未有的繁重与关键。他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奔走于郡守府、各仓廪、码头与曹操行辕之间。
处置蔡瑁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蔡瑁、蔡熏父子被公开处决,首级传示各军及荆北各郡县,确实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荆襄士族们彻底收起了小心思,至少在明面上,对陈暮推行的各项政令配合了许多。王粲主持的蔡氏产业清算进展顺利,大量田产、商铺、船只被收归官府,部分用以赏赐文聘等有功将领,部分则廉价发卖给了一些中小士族以示恩宠,迅速填补了府库,也为大军提供了宝贵的物资。
然而,压力也随之而来。曹操行辕对粮草、军械、民夫的需求命令,如同雪片般飞来,数额巨大,时限紧迫。陈暮不得不与王粲等人日夜筹划,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原有的赋税体系被运转到极致,再加上对蔡氏产业的榨取,才勉强维持着对前线大军,尤其是对驻扎在樊城一线、由曹仁都督的前锋部队的供应。
“使君,江夏郡来报,征集的三万石军粮,因春雨道路泥泞,转运迟缓,恐难在限期内送达樊城。”王粲揉着发红的眼睛,向陈暮汇报,声音带着疲惫。
“征发的五千民夫,已有数百人因劳累病倒或逃亡,各县长吏叫苦不迭,言民力已近枯竭。”负责徭役调派的功曹也是一脸愁容。
陈暮听着汇报,面色沉静,心中却如汤煮。他深知底层民众的苦难,但大战当前,没有任何退路。他只能尽力协调,拆东墙补西墙,甚至不得不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强制征调了一些士族家囤积的存粮和奴仆,引得怨声载道,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住。
他仿佛一块被投入洪炉的砥石,承受着来自上下左右的巨大压力和摩擦,既要满足曹操那近乎无底洞般的需求,又要尽力维持荆北不至于彻底崩溃。每一天,都在考验着他的精力、智慧和意志的极限。
这一日,曹操在行辕大殿召集所有高级将领与幕僚,正式商议南征的具体方略。陈暮作为督荆北、保障后勤的核心人物,亦在召见之列。
大殿内气氛凝重,文武分列。曹操端坐上位,目光扫过麾下济济一堂的英才,沉声道:“孙权据守江东,倚仗水师之利,抗拒王命。周瑜、鲁肃之辈,亦非庸才。今我大军云集,粮草已备,当如何进兵,一举平定江南?诸公可畅所欲言。”
话音刚落,性情急躁的先锋大将曹仁便出列道:“丞相!我军携雷霆之势,兵精粮足,何须赘言?当以荆州水师为前导,步骑主力随后,自江陵、樊城等处择地渡江,直捣柴桑,寻周瑜主力决战!凭我军将士之勇,必可一鼓作气,踏平江东!”
不少北方将领纷纷附和,认为凭借绝对的实力优势,完全可以横渡长江,与江东军进行决战。
然而,以荀攸、贾诩为首的谋士们则持不同意见。
荀攸道:“丞相,曹将军所言虽壮,然不可不察。我军之长在于步骑,水战实非所长。荆州水师新附,战心未固,舟船虽众,操练与默契远不及江东久经战阵之水军。长江天堑,风浪难测,若贸然以水师主力决战,一旦有失,则大势去矣。不若稳扎稳打,先巩固江北防线,以水师巡弋江面,护我粮道,同时遣精兵良将,扫清江北依附孙权之势力,如屯驻夏口的刘备等,再图南进。”
贾诩补充道:“公达(荀攸)之言甚善。孙权初立,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或可遣使离间,分化其众。待其内乱,或我军水师操练精熟,再渡江决战,方为上策。”
双方争论不休,主战派与稳妥派各执一词。曹操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深邃,未置可否。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倾听的陈暮身上:“明远,你总督荆北,于彼情知之甚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暮身上。他一个以文事、后勤见长的官员,在此等纯粹的战略军事问题上,会有什么见解?
陈暮深吸一口气,出列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回丞相,诸位将军、先生之论,皆有其理。然暮以为,此战关键,不在是否渡江,而在如何‘以我之长,击彼之短’。”
他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指向长江沿线:“我军之长,在于陆战无敌,兵甲精良,粮草(相对)充足。江东之长,在于水师精锐,熟悉江情。故,我军战略,不应是单纯寻求水师决战,亦不应是无限期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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