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的库房,成了秦良玉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枯坐院中,目光越过院墙,投向成都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审判的狂飙并未因初审的结束而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几天后,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已然麻木的成都城炸开——蜀王朱至澍,被请到了府衙大堂!
当那位蜀王殿下,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张家军士兵搀扶着(更像是拖拽着)出现在大堂之上时,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刻骨的仇恨,有难以置信的惊骇,也有一种见证历史崩塌的茫然。
秦良玉依旧被安排在侧面的角落,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力气站直,只是颓然地坐在一张硬木椅上。
马祥麟站在她身后,手紧紧按着腰间的佩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尊贵的藩王,天潢贵胄,竟被如此对待!这彻底颠覆了他对礼法、尊卑的认知。
审判的过程,远比之前那些富商豪绅更加惊心动魄,也更加触目惊心。
推官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他拿起一叠厚厚的卷宗,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堂:
“蜀王朱至澍!尔食国禄,世镇蜀中,不思体恤黎民,报效皇恩,反行悖逆贪婪、祸国殃民之实!
其一,纵容王府属官、庄头,巧立名目,侵夺民田!尔王府名下新增田亩几何?皆为强取豪夺、强买强占所得!致使多少蜀中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其二,勾结地方官吏,垄断盐、茶、木材诸业,操纵市价,盘剥商民!成都米价腾贵,王府粮仓却陈粮霉变,鼠雀食之!此非人祸,实乃尔等贪婪之罪!
其三,豢养恶奴,私设公堂,草菅人命!王府田庄之内,佃户稍有不从,轻则鞭笞囚禁,重则活埋沉塘!累累白骨,皆在尔王府花园之下!”
其四,国难当头,朝廷屡次下诏,令宗室捐输助饷。
尔身为亲王,坐拥天府膏腴之地,府库充盈,金银堆积如山,却屡屡哭穷推诿,所捐不过杯水车薪!
吝啬至此,可曾念及前线将士浴血,可曾念及天下黎民倒悬?!”
一条条罪状,如同带血的皮鞭,狠狠抽打在朱至澍那早已崩溃的精神上。
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本王…本王知错了…愿捐…愿捐全部家产…求…求张将军开恩…饶本王一命…”
然而,回应他的,是堂下苦主再也无法压抑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血泪控诉!
“王爷!我家祖传的三十亩水田啊!被您府上的管事硬说成是王府荒地,生生夺去!
我爹去衙门告状,反被诬陷刁民,活活打死在狱中!您…您可还记得?!”一个中年汉子双目赤红,几乎要扑上去。
“我的女儿!才十四岁啊!只是路过王府庄园,就被您府上的恶少掳走!三天后…尸首被扔在乱葬岗!浑身…浑身没一块好肉啊!
王爷!您也是为人父的!您的心…是铁打的吗?!”一位老妇人声音嘶哑,字字泣血,最终昏厥过去。
“还我儿子命来!”
“天杀的朱家王爷!吸干了我们的血啊!”
……
哭喊声、咒骂声、捶地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滔天的怨气,几乎要将这象征王权的殿堂彻底掀翻!
周推官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声浪稍歇,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肃静!”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状若疯魔的朱至澍,“人犯朱至澍,身为宗室亲王,不思忠君爱民,反行贪渎暴虐、祸国殃民之重罪!
罪证确凿,罄竹难书!按律,当夺爵,废为庶人!王府所有田产、府库、财物,悉数抄没充公!其本人…暂押待审,听候张将军发落!画押!”
废为庶人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垮了朱至澍,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彻底昏死过去。
蜀王府被抄了!
这一次抄没的规模,远非之前那些富商豪强可比。
当初步清点的结果呈报到张行案头,并由他示意传递给角落里的秦良玉过目时,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将军,拿着那张薄薄的清单,双手竟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清单上没有冗长的具体名目,只有几行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汇总:
各色库藏现银、金器、珠宝玉器、古董珍玩等项,折合白银约计:八千六百四十万两有余。”
“王府所属庄园、店铺、盐井、茶山、林场、货栈等产业,计:二百八十七处。”
“府库陈粮(含霉变):四百万石。”
“其余府邸、车轿、家私、奴仆身价等项,另册登记,尚未估算…”
八千六百四十万两!四百万石粮食!这还只是初步清点!
秦良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被她死死压住。
她想起石砫兵在浑河血战、在京师城下冻饿交加时,朝廷拨发的那点杯水车薪的粮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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