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3603巨大的落地窗上,仿佛要将这方小小的空间与外面那个尚有零星灯火的世界彻底隔绝。
智能灯光系统被强制调至最低档,昏黄黯淡,唯有书桌旁那一圈阅读灯还固执地亮着微弱的光晕,像宇宙中一颗即将被无尽黑暗吞噬的、倔强的孤星。
林浔就坐在这片微弱的光明与无边黑暗的交界处。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冰凉的桌面上,十指交叉,紧紧抵着下颌。
他像一尊被阴影吞噬的精密仪器,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却又散发出一种高速运转后濒临死机的、危险的凝滞感。
他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屏幕上滚动的、常人无法理解的代码流,却找不到焦点。
主卧虚掩的门缝里,传来宛瑜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那声音细微、安宁,像羽毛轻轻扫过。
这本该是他躁动灵魂唯一的锚点,是暴风雨中最温暖的港湾。
可此刻,这声音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隔音屏障,丝毫无法穿透他胸腔里那台正在疯狂啸叫、过热运转的“不安”引擎。那引擎燃烧的不是燃料,而是名为“失去”的恐惧。
半年。仅仅半年。这本该是风暴眼中偷来的短暂宁静,是绝望洪流里一块可供喘息的浮木。
可巨大的、冰冷的惶恐,却像某种活着的、带着冰冷倒刺的藤蔓,正沿着他的脊椎无声地、疯狂地攀爬、缠绕,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近乎窒息的束缚感。
他用最冷酷、最无情的逻辑推演过无数遍——宛瑜的离开,是必然事件。
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最终指令,一个无法被任何情感算法或苦苦哀求所更改的最终常量。他理智上接受,甚至理解。
他真正恐惧的,甚至不是失去本身。
而是当那半年倒计时的沙漏最终流尽,自己这个内部冲突不断、漏洞百出、运行极不稳定的“系统”,是否真的能完成那必要的、痛苦的“升级”,在失去最重要的“数据源”和“能量核心”后,维持住最低限度的、不崩溃的运行。
而更深层的、几乎要将他从内部撕裂的恐惧,来源于他自身——那个依旧盘踞在意识最深处、拒绝一切沟通、如同被加密的黑箱般的“湘君”,以及那些被他自己亲手严密封锁的、关于破碎与离弃的、不敢触碰的原始记忆数据……
他的内在世界,这个他自以为用冰冷代码和绝对逻辑构筑得坚不可摧的堡垒,从未如此混乱过。
各种矛盾的数据流疯狂冲突,权限混乱不堪,核心代码发出持续不断、尖锐刺耳的异常扰动警报——他急需一场彻底的、拥有最高权限的“系统梳理”和“碎片整理”。
否则,他甚至会在真正失去宛瑜之前,就先一步彻底崩溃,从内部瓦解成一堆无意义的、混乱的代码尘埃。
“我需要…梳理。”
林浔对着眼前那片被微弱光晕勉强照亮的虚空,低语出声。声音沙哑干涩,却在绝对的寂静里,清晰得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声。
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慢上一秒,那点仅存的、执行指令的勇气就会彻底消散。
他拿起桌上那部线条冷硬、毫无多余设计的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精准地调出那个署名为“文森特”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接得如同一条系统自动发送的错误报告。
嘟…嘟…嘟… 三声规律而漫长的忙音后,电话被接起。
背景音里是慵懒的蓝调爵士乐和隐约的、属于夜晚的模糊谈笑声,与3603的死寂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林浔?”文森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一丝被打扰的不快,“这个时间?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你的服务器机房起火了?又或者是‘深瞳’那家伙半夜抽风,给你推送午夜恐怖片片单了?”他习惯性地用工作相关的梗调侃着,试图用轻松掩盖这深夜来电的突兀和诡异。
“都不是。”林浔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平稳得有些吓人,带着一种抽空了所有人类情绪的、纯粹的金属质感,“文森特,明天我不去公司了。请假一天。”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死寂。仿佛信号突然中断了。
几秒后,文森特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请假?你?林浔?明天是‘零界’项目边缘节点的最终压力测试!是整个项目最关键的神经中枢!你告诉我你要请假?你确定你的脑子没被3601的防盗门夹了?还是被曾小贤的冷笑话冻住了?”
那套熟悉的、属于文森特风格的戏谑和夸张,此刻却像一根根尖锐的针,狠狠扎在他早已不堪重负、裸露在外的神经上。
林浔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凉,却无法冷却胸腔里的灼烧感。
他用一种混合了极致疲惫与不容置疑的、近乎斩钉截铁的强硬语气,生硬地打断了他:“我很确定。文森特。我需要处理一些……私人问题。核心系统的兼容性冲突和冗余数据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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