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几缕夕阳余晖。
老支书张大山蹲在炕沿对面的小板凳上,重新点起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让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显得更加愁苦。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再次见到我这个“死人”的激动心情。
我抱着星娃,安静地坐在炕沿上,火妞依旧趴在我后背,气息收敛,仿佛不存在。星娃似乎有些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暗银色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三年了啊……”老支书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和一股子沉甸甸的疲惫,“铁根,你‘走’了这三年,屯子里,外面……都不太平静。”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开始讲述:
“你掉崖那会儿,闹得动静不小。公社派人来找过,民兵也上山搜了好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就只能按失踪处理,时间到了,就推断死亡了。唉,当时都以为你小子……可惜了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走’后没多久,公社那边就来了新指示。”老支书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警惕,“说是王有福(王会计)思想出了问题,搞封建迷信,撤销了他记分员的职务。后山那片地方,也被划成了‘地质不稳定区’,立了牌子,不准人再靠近。”
“那周干事呢?”我问。
“周干事?”老支书摇摇头,“再没来过。听说……是调走了,还是犯了啥错误,不清楚。反正,公社对咱们屯子的态度,变得有点……微妙。不像以前那么紧盯着,但也不怎么管了,像是……像是在观察,又或者,是把咱们这儿当成了啥不吉利的地方,懒得搭理。”
我心里明镜似的,这肯定是“秩序之眼”在节点被毁、周干事失踪(或死亡)后,采取的暂时收缩和观察策略。它们没有放弃,只是在等待,或者改变了渗透方式。
“那工分呢?还跟以前一样记?”我追问核心问题。
“工分?”老支书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变了,也没变。”
“怎么说?”
“王有福下去后,记分员换成了李老蔫家的大小子,李卫国。那小子老实,不敢乱来,工分记账倒是清楚明白,也没再出过王有福那种邪乎事。”老支书顿了顿,磕了磕烟灰,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但是吧……公社给发下来一批新的工分牌。”
新的工分牌?我心头一紧。
“啥样的?”
“看着跟以前的差不多,就是……更光滑了点,上面多了些看不明白的细线。”老支书皱着眉,“发下来的时候,公社的人说了,这是‘科技进步’,能更准确记录劳动价值,让分配更‘公平’。”
“更公平?”我冷笑,“您信吗?”
“信个屁!”老支书啐了一口,“一开始大伙儿还觉得新鲜,可用着用着,就觉出不对劲了。”
“怎么个不对劲法?”
“这新牌子,邪门得很!”老支书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它不光记你干了多少活,好像……还能记别的东西!”
“记别的东西?”我瞳孔微缩。
“是啊!”老支书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有人发现,要是谁在背后抱怨工分少了,或者说公社啥坏话,第二天他家工分准会莫名其妙被扣掉一点!要是谁家婆媳吵架,邻里闹矛盾,那两家的工分也会受影响!就好像……这牌子能听见人心里想啥,能看见人背后干啥似的!”
监控!这新的工分牌带有更隐蔽的监控和反馈机制! “秩序之蠹”果然没放弃,它们升级了工具,将控制变得更加精细化、无处不在!不再仅仅是汲取能量,更是要掌控思想,规范行为,将“秩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大伙儿现在都不敢乱说话了,干活也不敢偷懒,生怕被这牌子‘记恨’上。”老支书叹了口气,“屯子里,看着跟以前一样,该种地种地,该吃饭吃饭,可总觉得……有啥东西不一样了。气氛闷得很,人心也隔得远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种无声无息、融入日常的控制,比王会计那种张牙舞爪的方式,更加可怕!
“就没有人反抗?或者向上反映?”我不甘心地问。
“反映?跟谁反映?”老支书苦笑,“公社?公社巴不得这样呢!说这是‘管理创新’,‘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果!至于反抗?谁敢?刘二狗的下场摆在那儿呢!”
“刘二狗?他怎么了?”我记得这个名字,那个试图纵火毁账的“爪牙”。
“疯了!”老支书脸上露出不忍,“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彻底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工分吃人’,‘牌子是活的’,后来……后来就掉进村口那口枯井里,没了。”
我沉默。刘二狗恐怕不是简单的疯,很可能是被“秩序之眼”放弃了,或者体内的控制机制出了问题,导致了精神崩溃和最终的“被自杀”。这是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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