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气氛凝重的左候卫将军府,狄仁杰并未停歇,与曾泰径直往皇城西南方向的殿中省衙署而去。殿中省掌管宫廷衣食住行,虽不似六部权重,却是距离皇帝最近、最需谨小慎微的衙门之一。尚衣奉御,正五品上的官职,负责天子及后妃的服饰、舆辔、仪仗等,看似职司琐碎,实则干系宫廷体统,非心腹亲信不能担任。
一路上,狄仁杰眉头微锁,仍在思索方才与赵崇节的交锋。赵崇节的激烈反应,恰恰印证了梅凌寒册子中所言非虚。此人即便不是红莲核心,也必是深知内情的关键一环。如今打草惊蛇,对方必会更加警惕,销毁证据、掐断线索的速度只会更快。
“恩师,”曾泰低声问道,“这尚衣奉御,若真与红莲有染,其胆量也未免太过包天,竟敢将贡品云锦私自流出宫廷?”
“利欲熏心,或为胁迫,皆有可能。”狄仁杰目光沉静,“梅老丞记载,那种暗纹云锦极其稀少,流出数量定然不多,若非刻意追查,极难发现。且其用途,未必是公然穿着,或许只是作为某种信物、标识,或是用于特殊场合。关键在于,他能接触到,并有能力将其不动声色地转移出去。”
说话间,二人已至殿中省衙署。通报姓名官职后,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典事恭敬地将他们引至偏厅等候,自去通传尚衣奉御。
不多时,一位年约四旬、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官员快步走入,脸上堆着谦卑而热情的笑容,老远便拱手作揖:“下官殿中省尚衣奉御,王德用,不知狄阁老与曾舍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
此人笑容可掬,态度恭谨至极,与想象中阴鸷内鬼的形象相去甚远。
狄仁杰还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王德用衣着得体,官袍崭新,手指白皙保养得宜,确像是长年居于内廷、侍奉御前的官员模样。
“王奉御不必多礼,老夫此番前来,是为查案所需,有些事务需向奉御请教。”狄仁杰开门见山。
“狄阁老但问无妨,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德用连连点头,亲自为二人奉茶,姿态放得极低。
“奉御掌管宫廷服饰,对各类织物定然了如指掌。”狄仁杰缓缓道,“老夫想请问,近年来,宫中可曾有江南贡上的,一种名为‘暗水云纹’的极品云锦入库?其纹路在光下隐隐有波光流动之感,极为特殊。”
王德用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之色,片刻后恍然道:“阁老说的是那种云锦啊!确有此事,约是三年前,江南织造府进贡了五匹,因其织造技艺极其繁复,产量稀少,当时还引起了不小轰动。陛下甚为喜爱,曾赞其‘巧夺天工’。”
“哦?那这五匹云锦,后来是如何分配的?可都有记录在案?”狄仁杰追问。
“自然有记录!”王德用回答得毫不迟疑,转身对候在外面的典事吩咐道,“去,将丙字十三号库,天册三年江南织造贡品入库及支用簿册取来!”
典事领命而去。王德用回头对狄仁杰笑道:“阁老稍候,簿册片刻即到。宫中一应物品支用,皆需严格记录,何人何时领用,用于何处,皆需明晰,绝无含糊。”
他态度坦然,配合积极,倒让狄仁杰一时难以看出破绽。
很快,典事捧着一本厚厚的蓝色封皮簿册回来。王德用接过,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狄仁杰看:“阁老请看,天册三年秋,入库‘暗水云纹锦’五匹。其后,依制赏赐几位宗亲重臣共三匹,具体名目在此。剩余两匹,一匹存于库中备用,另一匹……于去年陛下寿诞,用以制作了赐予有功藩臣的礼服。”
记录清晰,赏赐对象模糊处理为“宗亲重臣”,流程看似毫无问题。
狄仁杰仔细看着那簿册上的字迹,墨色沉旧,记录格式规范,确实是多年前的笔迹。他沉吟片刻,指着“存于库中备用”那一匹,问道:“这一匹,如今可还在库中?”
王德用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个……按理说应在库中。但阁老也知,宫中用度繁杂,有时为应急,或临时有特旨赏赐,也会从备用库中支取,事后补录。下官需亲自去库房查验方能确定。”
“那便有劳奉御,即刻带老夫前往库房一观。”狄仁杰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
王德用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被笑容掩盖:“应当的,应当的!阁老请随下官来。”
库房位于衙署深处,重门叠锁,守卫森严。王德用取出钥匙,亲自打开库门。库内高大深邃,一排排紫檀木架整齐排列,上面分类摆放着各种绫罗绸缎、皮毛衣料,琳琅满目,香气馥郁。
在王德用的指引下,他们来到存放极品织物的区域。王德用翻找片刻,从一个标注清晰的锦盒中,取出一匹云锦,展开一角。果然流光溢彩,纹路在光线下如暗波涌动,正是那“暗水云纹锦”!
“阁老请看,此匹尚在。”王德用似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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