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看着李斯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像廷尉府的獬豸像,没有一丝弯曲。他突然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奈,也带着决绝。他将竹简卷好,塞进药箱——那是个樟木药箱,边角包着铜皮,是长桑君传给他的,里面的金针还带着长桑洞的潮气。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秦法像块烧红的铁,碰不得,可医道有时需要一点“淬火”的勇气,就像他当年在长桑洞,为了弄清还魂草的药性,敢往自己胳膊上划口子试药,留下的疤痕至今还在,像条小小的蚯蚓。
路过狱门时,他瞥见两个死囚被押往刑场,枷锁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吱呀”声,火星四溅。其中一个死囚脸色青紫,嘴唇发绀,嘴角还挂着白沫,竟像是中了商陆毒——后来才知道,是狱卒嫌他吵闹,偷偷喂了点商陆根粉末。这更坚定了他的决心:连死囚的痛苦都有人随意施加,为何不能用这痛苦换点有意义的东西?
药箱里的商陆根还带着泥土的湿气,是他清晨从终南山采的,根须上还沾着苔藓。扁鹊摸出一块,在阳光下看它的断面。“车轮纹”在光下格外清晰,一圈套一圈,像无数个等待被破解的谜,也像无数个即将逝去的生命。他知道,李斯挡得住死囚,挡不住他试药的决心。
第二节 以身试毒
太医署的后院,子阳正用墨家滴漏计时。这滴漏是墨家钜子特意送来的,铜壶上刻着细密的刻度,壶嘴是用象牙雕的,水流通过时几乎无声,只有滴落在陶碗里的“滴答”声,清脆得像玉石相击。每一滴都精准地落在下面的陶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碗底的刻度显示,误差不超过十秒。子阳的手按在漏刻的机关上,指尖因紧张而发白,指节都捏得僵硬了。
“先生,真要这么做?”他看着石桌上的五个陶碗,每个碗里都盛着不同炮制时长的商陆根粉末,散发着刺鼻的土腥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用的是秦宫的“西凤酒”,度数极高)。“这是刚蒸了一刻的,毒性最烈,昨天您只是闻了闻就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今天要亲口尝……要不,还是我来吧?我年轻,扛得住。”
扁鹊坐在石凳上,那是块青石板凳,被历代医者坐得光滑如玉。面前摆着三碗解药:绿豆衣水(翠绿,是用新采的绿豆剥的衣,只取头道煎煮的汁)、甘草汤(棕黄,用的是炙过的甘草,炒得微焦)、蜂蜜水(琥珀色,是秦地崖蜜,黏度极高,能拉丝)。他的手腕上垫着脉枕,是用长桑洞的艾草填充的,带着淡淡的药香,三指虚按,已经做好了测脉的准备。晨光透过槐树的叶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鬓角的白发被照得格外清晰,像落了一层霜。
“子阳,你记好,”扁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深潭里的石头,“从现在起,每刻测脉七十二次(按《脉经》要求,需均分时刻),记录脉率(每分钟次数)、脉形(浮、沉、数、迟、虚、实);每刻测唾液酸碱度三次,用这紫草试纸(他昨天用紫草汁泡的麻布,晾干后备用),变红为酸(毒盛),变蓝为碱(毒退);一旦我口唇发绀(分轻、中、重三度,轻如淡紫,中如靛蓝,重如墨黑)、呼吸困难(记录呼吸次数),立刻灌对应的解药,记准时间,误差不能超过五秒——用漏刻的‘秒针’(墨家特制的细针,随水流转动)。”
他拿起第一碗药粉——酒蒸一刻的商陆,粉末呈灰黑色,颗粒细密(用石臼碾了百遍),凑近能闻到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土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子阳想抢,手都伸到碗边了,却被他按住手,扁鹊的指尖干燥而温暖,带着常年握针的老茧:“秦法不让用死囚,我用自己试,总没人能拦。再说,医者连自己配的药都不敢试,怎么敢给病人用?长桑君当年教我:‘药入口,如箭离弦,医者需知其力道、射程、落点,方能命中病灶,不伤无辜。’你忘了?”
药粉入口的瞬间,苦涩中带着辛辣,像吞了一把烧红的针,顺着喉咙往下滑,食道立刻传来一阵灼痛,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像有只手在里面搅拌。扁鹊强忍着没吐,硬生生将药粉咽了下去,然后拿起绿豆衣水灌了一口,清苦的味道冲散了些许辛辣,却压不住那股向上翻的恶心。他靠在石凳上,闭上眼睛,开始默数自己的脉搏,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管的跳动,一次,两次,三次……
子阳的手抖得厉害,漏刻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格外刺耳,像在倒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他盯着扁鹊的脸,看着他的嘴唇慢慢从淡红变成青紫,像被染上了靛蓝,那是商陆毒攻击血脉的征兆——商陆碱会破坏红细胞,让血液携氧能力下降,所以口唇先变色。
“脉率……每分钟九十次,脉形浮数,像乱跳的珠子,无根。”子阳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竹简被汗水浸湿,墨迹晕开了一角,“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头晕吗?胸口闷不闷?我看您的呼吸有点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