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帐篷里的酸腐味越来越浓。胡郎中还在逼着士兵喝驱瘴汤,药锅咕嘟咕嘟地响,像在煮一锅绝望。林越看着那些被迫仰头灌药的士兵,又看了看帐篷外那条浑浊的河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找到证据,不然这些士兵可能真的要被“瘴气”和这碗没用的药汤一起断送了性命。他的指尖在病兵的腕脉上轻轻按压,仿佛能透过这杂乱的搏动,听到无数生命在无声呼救。
第二节 木炭图谱
雨势稍歇,天边透出一丝惨白的光,像病人脸上勉强挤出的气色。林越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帐篷布,是从破口处剪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撕裂的毛边。他捡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头,炭芯还带着点余温,是从火塘里刚扒出来的。
“这是干嘛?画鬼画符吗?”胡郎中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笑,山羊胡上沾着的草药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刚把最后一个病兵灌了药,此刻正满脸不悦地盯着林越,觉得这小子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哗众取宠。
林越没理他,自顾自地在布上划拉起来。木炭在粗糙的布面上留下黑色的痕迹,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他先画了三横三竖,打了个九宫格,横排用炭笔写着“发热度数”——他只能凭手感估算,分成“微热(手触不烫)”“中热(手触发烫)”“高热(烫手)”三档;竖排写着“呕吐次数”,从“0次”到“5次以上”;最右边一栏,留着写“饮水来源”。
“张三,发热烫手(高热),呕吐三次,喝的河水。”林越一边问,一边在对应的格子里画“正”字,笔画用力,炭粉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撒了一层黑灰。他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的胳膊上沾着泥点,是刚才扶病兵时蹭的,还有几道被树枝划破的细小伤口。
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士兵凑过来,看得眼睛发直:“林越哥,你这法子……能看出啥?病就是病,画这些格子有啥用?”
“看出谁更容易生病,生的病更重。”林越头也不抬,又转向下一个病兵,那士兵正趴在草席上干呕,胸口剧烈起伏,“李四,发热中等(手触发烫),呕吐两次,喝的什么水?”
“河……河里的……”李四有气无力地回答,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说话时嘴角扯得生疼,“井里的水……早就被长官们分完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只能喝河里的……”
胡郎中在旁边嗤笑,药杵在地上磕出“咚咚”的响,像敲着丧钟:“故弄玄虚!生病就是命不好,撞上了瘴气,跟喝什么水有屁关系?我看你就是闲得慌,不如过来帮我熬药!”
林越依旧没接话,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块帐篷布上。炭笔在布上移动,一个个“正”字渐渐填满了格子。喝河水的士兵名字后面,“高热”和“多次呕吐”的格子里,“正”字堆得像小山;而少数几个喝井水的病兵(多是些小头目),症状明显轻得多,有的甚至只是微热,没呕吐。
“有意思。”林越喃喃自语,指尖点在布上,“喝河水的,发病的有27个;喝井水的,发病的只有9个。发病率差了三倍还多。”他忽然想起扁鹊教他整理医案时说的“凡诊病,需观其群,辨其异,同症者,必寻其同因”,此刻这些数字,不正是在诉说那个“同因”吗?
“巧合!都是巧合!”胡郎中跳脚,山羊胡气得直抖,像被风吹乱的茅草,“那些喝井水的,体格壮!跟水没关系!我当年在赵国军营,喝河水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这么多人生病!”
“王老五体格壮吧?”林越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胡郎中,“他喝的河水,现在烧得人事不省,呕吐物里都带血了。李七郎文弱得像个书生,喝的井水,现在还能自己走路。这也是巧合?”他指了指角落里那个正靠着帐篷壁喝水的瘦小士兵,“他就是李七郎,昨天喝了半碗河水,吐了一次,今天改喝雨水沉淀的水,烧已经退了。”
胡郎中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像被炭火烤过的红薯。他跺了跺脚,药杵在地上磕出个小坑:“反正就是瘴气!你这鬼画符没用!有这功夫,不如多采点驱瘴的草药!”
林越没跟他争辩,只是把木炭头递给旁边的年轻士兵:“继续记,新来一个记一个,千万别错了。”他转身走出帐篷,想去河边看看。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远处传来的腐臭味,像块发了霉的肉。
他刚走到帐篷门口,就被胡郎中叫住了:“你去哪?”
“找证据。”林越的声音飘回来,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证明不是瘴气。”
帐篷外的泥地被踩得稀烂,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烂泥塘里。林越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雨水的腥气,还隐约能闻到一丝河水里特有的腐臭味,比昨天更重了。他的脚步很快,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水源,一定是水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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