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与浓稠血腥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每一个从幽邃林海走出的人。项易的脚步踏上镇南关外光滑如镜的官道石板,天空阴沉如泼墨,铅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背着李固。那如山岳般的躯体冰冷僵硬,沉沉地压在他新铸的混沌道骨之上。粘稠发黑的血污浸透项易的玄衣,顺着步伐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的暗红印记。李固的头颅无力垂在项易肩侧,双目圆睁,凝固着最后的滔天怒火与不甘。
雷洪紧随其后,巨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踏得地面闷响。他背着周猛。周猛的身躯与邪修虫师残破的尸体惨烈纠缠,被毒虫啃噬得不成人形,浓烈的腥膻死气弥漫。雷洪虎目赤红,牙关紧咬,腮帮肌肉虬结如铁。
鬼手沉默如幽影,后背上孙振的身体扭曲着,筋骨寸断的痕迹透过残破衣甲清晰可见。鬼手兜帽下的面容模糊,只有紧握孙振残肢的手,指节森白微颤。
阿苏搀扶着虚弱的石头。双手捧着李固那件玄铁重甲的胸甲,巨大的贯穿破洞狰狞暴露,边缘染着乌黑血迹,沉重得让她手臂发抖。
无影护卫侧翼,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提着周猛血迹斑斑、粘附毒虫甲壳的锁子软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石头脸色苍白,倔强地怀中抱着孙振那副被剧毒腐蚀得坑洼乌黑的鳞甲甲片,残留的毒素让他身体不适,却咬紧牙关。
项忠佝偻着腰背,步履沉重。怀中抱着、肩上扛着三件沉甸甸的遗兵——李固布满豁口、刃口卷曲、血迹斑斑的厚背断刀;孙振扭曲变形、沾染紫黑毒痂的熟铜锏;周猛指爪缝隙残留皮肉碎末和虫肢的精钢铁爪!兵器的锋刃棱角隔着布帛硌着他,残留的惨烈杀伐之气刺痛人心。
这支背负遗体、捧着残甲、提着断兵的沉默队伍,如同从修罗血狱归来的送葬者,骤然出现在洞开的镇南关城门之前。
死寂,绝对的死寂!
城楼上、城门内,所有翘首以盼的欢呼瞬间凝固。狂喜被冰水浇灭,只余刺骨寒冷与巨大惊愕。无数道目光,从惨烈的遗体,到刺眼的残甲,再到血迹斑斑的遗兵……最后落在那道年轻却背负如山的身影和他眉宇间的暗金裂痕上。
“李…李统领…”老兵嘴唇哆嗦,目光扫过阿苏手中洞穿的胸甲和项忠怀中断刀。
“周统领…虫子…”有人望着雷洪背上惨状和无影手中带虫尸的软甲,胃里翻腾。
“孙统领的锏…毒…”看着石头怀中乌黑扭曲的铜锏,声音带哭腔。
“刀…断了…”悲愤的目光聚焦在断刀豁口。
悲恸如海啸淹没人群。呜咽、攥拳、茫然……空气凝固如水银,只剩脚步声、喘息声、冰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项易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锁在王府大门前那道须发花白、挺立如松却透出无尽疲惫与火山般气息的身影——父王项崮笙。
项崮笙站在那里,如同即将喷发的熔岩巨像。目光在项易踏入城门刹那,便死死钉在儿子背上——钉在李固苍白凝固的脸上。脸上肌肉猛抽,灰败脸色褪尽,变得寒铁般冰冷,虎目瞳孔收缩如针尖,布满蛛网般、几乎滴血的猩红,翻腾着焚天怒火、撕裂灵魂的剧痛、被至亲背叛般的冰冷杀意。
他看到了,李固胸前的致命贯穿,周猛同归于尽的惨烈,孙振筋骨寸断的扭曲,那是他视若手足的袍泽。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盾,如今成了三具冰冷残骸,被儿子和部属以最惨烈、最无可辩驳的方式,背着尸体,捧着残甲,提着断刃,血淋淋摆在所有南疆军民面前!
项易在石阶下停步,抬头迎上父亲燃烧地狱烈焰、洞穿灵魂的眼睛:“父王…”
项崮笙身体猛震,喉结剧烈滚动,颈侧青筋暴凸,他死死盯着项易,目光如刮骨钢刀扫过暗金裂痕、沉凝疲惫,再次落回遗体、残甲、断兵上。
狂暴的、撕裂苍穹的杀意与焚尽八荒的悲痛轰然爆发,无形气浪扩散,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爆碎,压抑太久的、受伤洪荒巨兽般的、带着无尽血腥与滔天怒火的咆哮撕裂死寂:
“带兄弟们——回家!!!!!”
吼声如惊雷炸裂,声浪如冲击波,震得门楼落灰,旌旗狂舞,沉痛、暴怒、铁血意志点燃将士血脉火焰。
“遵王命——!!!” 雷洪、鬼手、无影、项忠、阿苏、石头及所有将士齐声嘶吼,撕心裂肺,斩断一切!
遗体被郑重接过。残甲置于锦垫,断刃残锏铁爪肃穆捧起。王府亲卫列庄严仪仗,迎忠烈归途。项易肩头一轻,心头重负与墨玉守心扣凶戾躁动却如山压下。
王府·忠烈堂
白幡如雪,烛火在死寂中跳跃,映照着三幅英武画像与棺椁前那无声泣血的三套遗物。洞穿的玄铁胸甲与断刀、乌黑变形的毒鳞甲与铜锏、粘附虫尸的锁子软甲与铁爪。空气凝固,唯有残留的血腥与杀伐之气,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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