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总带着一种历史的粘稠感。它不是倾盆而下,而是弥漫在空气里,细密、阴冷,执着地渗透进每一寸砖石,每一道缝隙,仿佛要将数个世纪的记忆都浸泡得模糊不清。艾拉·温特(Ella Whit)站在贝克街221B那扇熟悉的黑色大门前,雨水打湿了她深棕色的发梢,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并非第一次来这里。童年时,这里曾是充满神秘与糖果香气的乐园,姑婆艾登·温特是个总是穿着宽松毛衣,身上散发着旧书和淡淡咖啡因味道的古怪而慈祥的老人。她的书房,对小时候的艾拉来说,不啻于一座阿里巴巴的宝藏洞穴。但随着年龄增长,学业的繁忙,以及某种难以言说的、对姑婆那份过于沉重孤寂生活的下意识回避,她来访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一周前,那通冰冷的越洋电话传来姑婆溘然长逝的消息,她才恍然惊觉,上一次见到那位守护了这栋房子大半生的老人,已是三年前。
律师的信函简洁而正式,艾登·温特女士将名下主要财产,包括这栋着名的贝克街221B公寓的长期居住权及内部所有物品,遗赠给了她唯一的侄孙女,正在剑桥攻读语言考古学博士的艾拉·温特。
语言考古学家。艾拉时常觉得这个头衔有些讽刺。她终日与死去的文字、失落的语符打交道,试图从泥板、龟甲、残破的羊皮纸中,挖掘出被时光掩埋的文明碎片。她解读的是历史的“痕迹”,却从未想过,有些“痕迹”,并非安静地躺在故纸堆里,而是活生生地弥漫在空气中,附着在物体上,等待着被感知。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雨雾和城市陈旧气息的空气,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把黄铜钥匙插入了锁孔。钥匙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沉重而清晰,仿佛开启了另一个时空的门扉。
门内的空气凝滞而厚重,混合着陈年纸张、皮革、干燥草药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臭氧的奇异气味。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家具的轮廓在阴影中显得模糊而陌生,却又在记忆深处唤起熟悉的回声。这里的时间似乎流逝得比外面缓慢许多,一切都保持着姑婆生前的模样,只是少了那个坐在壁炉边扶手椅上,戴着老花镜阅读的身影。
客厅兼书房依旧是记忆中的混乱而有序。书籍从地板堆到天花板,塞满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各种语言的典籍、手稿、地图散落在桌子、沙发甚至地毯上。显微镜、古老的星盘、几个用途不明的黄铜仪器在壁炉架上落着薄灰。墙壁上挂着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地图,上面用红蓝墨水标注着无数只有姑婆自己能懂的符号。艾拉的手指拂过书桌光滑的边缘,一种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麻刺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伴随着几个模糊的、快速闪过的画面:深夜的台灯光晕,羽毛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缩回手,定了定神。这是她从小偶尔会体验到的异样感,她称之为“意识残留”或“记忆静电”。大多数时候,它们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些无意义的感官碎片。她曾向姑婆提起,姑婆只是用那双洞察人心的灰蓝色眼睛深深地看着她,说:“孩子,有些天赋是礼物,也是负担。要学会分辨,何时倾听,何时屏蔽。”
如今,这“天赋”似乎随着她再次踏入这个空间,而变得活跃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艾拉开始着手整理这庞大的遗产。这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任务。每一个抽屉,每一个盒子,都可能藏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她小心翼翼地分类,将属于姑婆个人研究的笔记、手稿单独放开,那些明显是收藏品的古籍则登记造册。在这个过程中,那种被“意识残留”触碰的感觉越来越频繁。有时是触碰某本书时,突然闻到一阵早已消散的雪茄烟味;有时是拿起一个茶杯,耳边响起瓷器轻碰的清脆声响和模糊的谈笑声。这些碎片化的感知让她心神不宁,仿佛整间公寓都在低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而她,是唯一一个被迫的听众。
在清理书桌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时(锁早已锈坏),她发现了一个以黑色天鹅绒包裹的扁平匣子。匣子本身没有任何标识,触手冰凉。她心中莫名一紧,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轻轻打开匣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笔记本。
它看起来异常朴素,封面是深灰色的硬卡纸,没有任何花纹或标题,边缘因常年摩挲而略显圆润。她将它拿起,入手的感觉比预想中要轻。翻开内页,纸张是优质的羊皮纸,微微泛黄,但——一片空白。
是的,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字迹。这是一本空白笔记本。
艾拉微微有些失望,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姑婆有很多这样的本子,用来记录随想或者临时笔记。她随手将它放在书桌一角,继续整理工作。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怪事发生了。
她工作到深夜,只开了书桌上一盏绿罩台灯。窗外雨声未停,房间里只有她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当她无意间瞥向那本被她随意搁置的空白笔记本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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