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清透,却一触即碎。
武则天那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却比千钧之鼎还要沉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百官之首,宰相裴炎的头顶。
“裴相,依你之见,陆羽所言,可有道理?”
这一问,何其毒辣。
这根本不是在问道理,而是在问立场。
说有道理?那便是自扇耳光,承认方才自己那番“动摇国本”的慷慨陈词,不过是屁话。
说没道理?那便是公然与已经流露出明显欣赏之意的天后唱反调,是为臣之道的大忌。
裴炎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唯有那双浑浊的眸子,深得像一口古井,倒映着朝堂的诡异风云。他缓缓躬身,声音苍老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回禀陛下,陆舍人忠心可嘉,其言拳拳,老臣亦为之动容。”
他先是轻轻将陆羽捧了一下,姿态做得滴水不漏。
“然,祖宗之法,乃国之基石。军国大事,一举一动,皆关乎社稷安危。陆舍人愿为陛下之眼、之手、之口舌,此乃臣子本分。但监军之职,终究与文官之责相悖。若因此乱了军中法度,恐非陛下所愿见。”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
他不直接回答“有理”或“无理”,而是将问题偷换概念,变成了“忠心”与“法度”的冲突。他承认陆羽的忠心,却又强调祖宗法度的重要性,言下之意,便是为了维护法度,陆羽这份“忠心”用错了地方,陛下您可不能因为一时感动,就坏了规矩。
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暗道姜还是老的辣。裴相此言,既全了天后的面子,又守住了底线,堪称完美。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龙椅上那个女人的决心。
武则天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甚至没有牵动嘴角,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目中,泛起了一丝冰冷的嘲弄。
“祖宗法度?”
她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裴炎的脸上。
“祖宗法度,可曾料到,朕会坐在这里,临朝听政?”
轰!
此言一出,裴炎的身体猛地一颤,垂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紧了。
武则天没有理会他煞白的脸色,继续说道:“祖宗法度,又可曾料到,朕亲封的折冲都尉,会引五万突厥铁骑,践踏我大唐河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酷。
“时代变了,裴相!法度,是用来治理国家的,不是用来束缚手脚的!若墨守成规便能国泰民安,那还要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又有何用?!”
一番话,如雷霆贯耳,震得整个太极殿嗡嗡作响。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群臣,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了。他们这才惊恐地意识到,今日之争,早已不是陆羽够不够格的问题,而是新旧势力,是天后与这满朝守旧派的一次正面碰撞!
而陆羽,只是她选中用来劈开这潭死水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武则天不再看裴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情各异的众将。
“程务挺、黑齿常之、丘神绩。”
“末将在!”三位大将齐齐出列,心头一凛。
“朕命你三人,各领本部兵马,即刻开赴北境。以程务挺为北伐兵马大元帅,总领全局,坐镇中军,正面迎敌。”
“末将,遵旨!”程务挺心中一沉,却也只能躬身领命。
“黑齿常之为左路军先锋,丘神绩为右路军统帅,你二人一奇一稳,辅佐大帅,务必将突厥人,给朕挡在代州之外!”
“末将遵旨!”黑齿常之与丘神绩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三军主帅已定,看似是采纳了陆羽的建议。但所有人的心,都悬着,因为最关键的那个人,还没有宣布。
武则天的目光,终于落回到了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上。
“陆羽。”
“臣在。”陆羽叩首,声音沉稳。
“朕今日,便破一回这祖宗之法。”武则天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史书上刻下印记,“朕不设监军,因监军之名,易生嫌隙。”
众人一愣,难道天后变卦了?武三思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
“朕,另设一职。”武则天话锋一转,让武三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特命,中书舍人陆羽,为‘北伐巡察宣慰使’!”
巡察宣慰使?
这是个什么官?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闻所未闻。
只听武则天继续说道:“此职,品阶虽低,然权责甚重。一,代朕巡察三军,凡有勾结内贼、动摇军心、不法不忠者,可先斩后奏!”
“哗——”
大殿之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先斩后奏!这四个字,赋予了陆羽生杀大权!
“二,代朕总理粮饷抚恤,凡有克扣军饷、贪墨抚恤者,一经查实,可立斩不赦!”
众人再次哗然。这等于将所有出征将士的命根子,都交到了陆羽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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