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洒在归家的水泥小径上,将三个孩子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杨阳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显然还沉浸在刚才成功帮小狗豆豆找到主人的兴奋里。晚风拂过路旁的冬青树丛,发出沙沙的低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远处不知名花朵混合的清新气息。
“看那边!”杨阳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岔路口旁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树下,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阿姨正微微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摘下树上垂挂下来的、一串串洁白如雪的槐花。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浓密的黑发上,松松地戴着一个用刚摘下的槐花和几片翠绿嫩叶编织成的花环。那花环并不十分精致,带着一种随性的自然美,洁白的槐花簇拥着她含笑的脸庞,在昏黄的路灯下,竟像自带了一圈朦胧的光晕,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宁静美好的气息。
艾克和艾雪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被那顶朴素却动人的花环牢牢攫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拨慢,周围的声音——杨阳后续的话语、远处孩子的嬉闹、风吹树叶的沙沙——都潮水般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顶缀满洁白小花的冠冕,在视野中央无限放大,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艾克感到一阵奇异的眩晕。眼前老槐树粗糙的树皮纹理、路灯投下的摇曳光影、阿姨手指拂过槐花的轻柔动作……所有的细节都变得异常清晰,却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剥离感。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耳膜里鼓噪着一种低沉而遥远的嗡鸣。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中,一股汹涌的、无法言喻的强烈情绪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那不是喜悦,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无边落寞和某种刻骨铭心执念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平素冷静自持的堤坝。心口传来一阵尖锐而真实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穿透,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他握着团团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的硬质触感硌在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试图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幻象。
艾雪的反应更为剧烈。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怀里的圆圆差点脱手滑落。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顶花环,瞳孔深处却仿佛失去了焦距,倒映出的并非眼前的景象,而是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落入了某个幽深遥远的所在。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伤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晕眩,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唯有那顶花环在黑暗中愈发清晰,散发出冰冷又灼热的光芒。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将一声即将逸出的哽咽死死压在喉咙深处。一股难以言说的渴望和一种彻骨的失去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了艾克垂在身侧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能将她拉回现实、避免坠入那无边黑暗深渊的绳索。
杨阳还在兴致勃勃地解说:“……这槐花可香了,我妈说还能蒸着吃呢!阿姨这个花环编得真好看,是吧?艾雪?”他转过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艾克和艾雪像是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定在那个戴着花环的阿姨身上。艾克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眉头紧锁,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或压力。而艾雪,她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眶泛着明显的红,晶莹的泪光在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紧咬着嘴唇,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抓着艾克衣袖的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喂?你们……怎么了?”杨阳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伸手在艾克眼前晃了晃,“看傻啦?一个花环而已……”他实在无法理解这对兄妹此刻近乎凝固的、饱含复杂情绪的状态。
艾克最先从那强烈而诡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大半,恢复了惯有的深邃沉静,只是那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驱散的惊悸和茫然。他感觉到艾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在剧烈颤抖,传递过来的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恐惧。他立刻反手,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艾雪冰凉的小手,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投入混乱湖面的一块磐石:“艾雪,看着我。”
艾雪浑身一震,仿佛被这声音从梦魇中强行唤醒。她艰难地、带着巨大的惯性转过头,盈满泪水的眼睛对上艾克沉静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她熟悉的守护,有刚刚经历同样震撼的余波,更有一种让她心安的坚定力量。她急促地喘息着,像离水的鱼儿,拼命汲取着艾克目光和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与稳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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