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红漆棺材,就那样静静地停在船边,像一头蛰伏的、散发着恶臭的史前巨兽。
距离近了,那股腐臭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具有侵略性。它不再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而是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伸进陈九的鼻腔,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块腐烂发臭的肉。那臭味里,混杂着鱼内脏的腥、水草烂根的酸,还有一种……类似于旧衣服长期在阴暗角落里发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陈九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眨眼都忘了。
这口棺材,是冲着他来的。
江面上那么多“嫁妆”,它偏偏偏离了队伍,精准地停在了他的船边。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宣告,一种示威,一种来自水下世界的、冰冷的凝视。
他感觉,棺材盖的后面,有一双眼睛,正在透过那层薄薄的木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纯粹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江风停了,水流静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口散发着恶臭的红棺材,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对峙。
就在陈九的精神快要被这股压抑逼到崩溃的边缘时,一阵轻微的、不似人声的脚步声,从岸边的浓雾中传了过来。
“沙……沙……沙……”
那声音很轻,很慢,像是一个人穿着湿透了的鞋子,在泥泞的路上行走。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陈九紧绷的神经上。
陈九猛地转过头,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炸开。
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的雨衣。雨衣的材质很奇怪,不像布,更像是一种油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幽暗的光。明明没有下雨,他却将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最诡异的是,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
一个青铜打造的面具。面具的样式很古朴,上面刻着繁复而扭曲的纹路,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有两只空洞的眼孔,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透不出丝毫光亮。
他走到江边,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那口红漆棺材,落在了陈九的身上。
“你在准备‘镇物’。”
他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平静,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像两块冰冷的金属在摩擦。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九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颤。
他怎么会知道?!
陈九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船舱里那桶浸泡着铁钩的黑狗血。
“没用的。”青铜面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那点煞气,连给这场婚礼‘添喜’都不配。”
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向江面上那些无声漂流的红漆棺材。
“‘水鬼娶亲’,是江里的‘规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像是在宣读一段不可更改的法典,“三年一次,阴阳交替,维持此地的平衡。这是交易,也是献祭。你,一个捞尸的,凭什么要来破坏规矩?”
陈九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眼前这个神秘人,带给他的压迫感,比那口红漆棺材,比水下的“水鬼”,要强烈百倍。
“我……我不知道什么规矩。”陈九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我只知道,一个活人,快要死了。”
“活人?”青铜面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怜悯,“在江里,没有活人和死人,只有‘祭品’和‘看客’。你,本来可以只是一个‘看客’。”
他向前走了一步,脚踩在岸边的淤泥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他根本没有重量。
“我们是‘青具’。”他自我介绍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的职责,就是确保‘规矩’被遵守。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得守规矩。”
“我警告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准备,忘了那个女孩。这件事,到此为止。否则,你的下场,会比被水鬼拖走,还要惨一万倍。”
那不是威胁。
那是一个陈述句。一个来自更高维度、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规则执行者”,对一个蝼蚁的最终审判。
陈九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住了。他看着那个青铜面具,看着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眼孔,他知道,对方没有说谎。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不是煞气,不是阴气,而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规则”本身。
青铜面具人似乎不想再多说。他从雨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随手抛了过来。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陈九的脚边。
“叮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陈九低下头,看到那是一个用青铜打造的小小面具,和那人脸上戴的一模一样,只有巴掌大小。面具入手冰冷、沉重,那股寒意,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里。
“拿着它。”青铜面具人说道,“它会让你记住,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说完,他不再看陈九一眼,转身,缓缓地走回了那片浓雾之中。他的身影,很快就和那片灰白融为一体,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沙……沙……沙……”
那脚步声,也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就在他消失的同时,那口一直停在船边的红漆棺材,也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随着水流,轻轻地、无声地,调转了方向,重新加入了那支庞大的、诡异的送葬队伍,向着下游漂去。
江面上,又恢复了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陈九的一场幻觉。
但他脚边那个冰冷、沉重的青铜面具,和他鼻腔里那股尚未散尽的、令人作呕的腐臭,都在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陈九弯下腰,捡起那个小面具。他握着它,感觉不像握着一块金属,而是握着一条活的、冰冷的、随时会张开嘴咬断他喉咙的毒蛇。
他明白了。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水下的“水鬼”。
还有岸上的,“青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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