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每个人的脸颊。
那名蓑衣钓客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可他留下的那番话，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钢针，深深地扎进了三人的心里。
阿青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看着上官逸那因极度压抑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感受到，从上官逸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是何等的冰冷，又是何等的……危险。
最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苏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冷静下来，走到上官逸的身边，声音虽然很轻，但字字清晰：
“上官大哥，冷静点。”
上官逸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
“我让你冷静，不是让你忘记仇恨！”苏樱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而是让你看清楚，我们现在，到底面临着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她伸出手指，指向了那条唯一的通路，那座孤零零的独木桥。
“我们的行踪，身份，甚至是我们心中所想的计划，对方，都已了如指掌！那个信使，能在这里，精准地等着我们，这说明，从我们踏入湘西地界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便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我们以为自己是暗处的猎人，可实际上，从始至终，我们都是明处的……猎物。”
苏樱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上官逸那几乎要被怒火烧毁的理智之上。
“黑水毒沼的计划，已经作废了。”她做出了最终的判断，“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就绝不可能，再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以潜入的漏洞。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上官逸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早已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那又如何！”他道，“计划暴露，那就强攻！浮屠镇就算真的是龙潭虎穴，我上官逸，今日，闯上一闯！我倒要看看，他无生楼，究竟是不是铜墙铁壁！”
一股凌厉无匹的无形剑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周围的地面，那些湿润的落叶，竟被这股无形的劲气，给硬生生地卷起，向四周激射而去。
“上官大哥，不要！”阿青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臂。
可她的手，还未触及，便被那股凌厉的剑气，给震得无法再靠近分毫。
“强攻？”苏樱看着上官逸，却是寸步不退，她的眼神，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酷。
“然后呢？”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就算你武功盖世，能一个人，杀穿整个浮屠镇。就算你能找到那个所谓的‘判官’，将他碎尸万段。然后呢？”
她举起了上官逸手中的那枚玉簪。
“方少白的小师妹怎么办？她才七岁！你这一剑下去，她，必死无疑！你如何，向你的朋友交代？”
“还有！”苏樱的声调，再一次拔高，“杀了判官，你的仇，就报了吗？你别忘了，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强调一件事——他们是拿钱办事的‘生意人’！杀了这个判官，最多，只是斩断了那个幕后黑手的一条臂膀！可那个，真正策划了名剑山庄灭门惨案的元凶！那个，付钱买下你全家性命的‘雇主’！他，依旧会逍遥法外，藏在最深的黑暗里，看着你这个‘复仇者’，沾沾自喜！”
“你想要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苏樱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上官逸的心头。
是啊……
杀了判官，然后呢？
那个藏在背后的人，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方少白的小师妹，危在旦夕，自己又怎能，因一时之怒，而置她的性命于不顾？
他答应过方少白，要救人。
他也答应过自己，要揪出那个，躲在最深处的……魔鬼。
许久，许久。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那灰蒙蒙的云层，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挣扎，与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原来，复仇，并不仅仅是，挥剑杀人那么简单。
这其中，还夹杂着情义，责任，与……取舍。
“……我该怎么做？”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看到他终于冷静下来，苏樱与阿青，都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苏樱走上前，将那枚玉簪，重新放回他的手中。
“对方，下的是一盘阳谋。”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吃准了我们，不敢用方少白师妹的性命去赌。他也吃准了，你上官逸，绝不可能，放弃追查幕后真凶的线索。”
“所以，他给了我们，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选择’。”
“去，或者，不去。”
上官逸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凉的玉簪。
莲花并蒂，本该是，美好与纯洁的象征。
可此刻，这枚玉簪，却重若千斤，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去，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前路，是刀山火海，是早已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不去，他心中的道义与情义，便会彻底崩塌。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更无法，去面对，那个，将他引为知己的挚友。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我知道了。”
上官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那眼中的茫然与挣扎，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那股狂暴杀意，更加深沉，也更加……可怕的平静。
那是一种，将所有的怒火，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屈辱，都尽数压下，沉淀，最终，凝结成冰的……死寂。
“既然他想让我去。”
他将那枚玉簪，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仿佛那不是一枚简单的信物，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我倒要亲眼看看。”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这个，只谈‘生意’的浮屠镇，究竟是怎样的一座……活人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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