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那句平淡的“哦？”，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恰到好处地勾起了胖掌柜的谈兴。
对于一个在这潭死水中浸泡了十余年的老江湖而言，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揣摩各种各样的心思，早已成了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近些年来，见过的最让他看不透的一个。
这份看不透，既带来了忌惮，也带来了强烈的好奇。
胖掌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大堂内，那些竖着耳朵的江湖客，嘿嘿一笑，身子，又向着上官逸凑近了半分。
他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
“客官，您是有所不知啊。”
“咱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叫‘外市场’，说白了就是个三不管的野集。在这里拳头就是最大的规矩。只要别闹出像方才那般死了人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大人物’，基本上你想干什么都随你。”
“可一旦过了那道峡谷，入了‘内城’……”
胖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混杂着羡慕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那可就是……
上官逸没有追问。
他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地撇去浮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胖掌柜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心中更是高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内城，那才是无生楼真正的根基所在。”
“那里头别看地方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有天底下最好的铁匠铺，能打出吹毛断发的利刃；有最神出鬼没的药师，能配出见血封喉的奇毒。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狠角色。”
“那地方讲究的是绝对的‘秩序’。所有人都得按照无生楼定下的规矩办事。什么时候出任务，什么时候领赏钱，甚至就连你什么时候该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以说，”胖掌柜总结道，“外市场看着乱，但至少是活的。而那内城，看着井井有条，可实际上却是一座用规矩堆起来的死城。”
“听掌柜的这意思，”苏樱在此时轻声开口，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茬，“这内城是外人绝不允许进入的了？”
“这位姑娘说到点子上了。”胖掌柜，赞许地看了苏樱一眼，“寻常人莫说是进去，便是靠近那峡谷口百步之内，都得被巡逻的卫队当场射杀，连个问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凡事都有例外。”
“内城虽然不让外人进，但他们终究是要做生意的。这生意嘛，自然就需要一个能和外面的人打交道的地方。”
他伸出肥硕的手指，指了指峡谷深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区域。
“在那峡谷口，有一座‘孟婆茶肆’。那里便是内城，唯一一个允许外客进入的地方。”
“哦？”上官逸的眉梢，轻轻一挑。
他知道，这才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关键的信息。
“无论是谁，想找无生楼买凶杀人，还是想买什么机密情报。都得先去那茶肆，递上‘帖子’。”胖掌柜解释道，“帖子上不用写你的名字，只需写明你要做的‘生意’。茶肆的伙计会将帖子送入内城。若是内城的大人物对你的生意感兴趣，自然就会派人出来与你接洽。”
“原来如此。”上官逸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那这茶肆，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讲究大了去了！”胖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茶肆之内禁绝一切刀兵。任何人进去之前都得将兵器解下，交由伙计保管。”
“第二，只准一个人进去。无论你带了多少人马，都得在外面候着。”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条。”胖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进了那地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更重要的是不该问的一个字也别问！”
“曾经有个关外来的刀客，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自恃艺高人胆大，递了帖子之后多嘴，问了那伙计一句‘你们楼主究竟是谁’……”
胖掌柜说到这里干笑了一声。
“……结果，帖子是被收进去了。可那刀客却再也没能从那茶肆里走出来。”
故事讲完，大堂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即便是那些早已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江湖客，听到这般轻描淡写间便能定人生死的诡异规矩，也不由得感到一阵从脊背升起的寒意。
上官逸，却仿佛没有被这个故事所影响。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他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
然后站起身来。
“多谢掌柜的解惑。”
他冲着胖掌柜微微一拱手，算是谢过了刚才那番至关重要的情报。
而后便领着苏樱和阿青，转身向着楼梯口走去。
胖掌柜看着三人，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摸了摸自己那肥厚的下巴，一双小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他该说的都说了。
该点的也都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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