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以中庸之姿,怀易染之性,永言先训,教匪义方。始自襁褓,至于传位,隔以正人,闭其善道。养德所履,异乎春诵夏弦;过庭所闻,莫非不轨不物。辅之以中宫你媪,属之以丽色淫声,纵韝绁之娱,恣朋淫之好。语曰‘从恶若崩’,盖言其易。武平在御,弥见沦胥,罕接朝士,不亲政事,一日万机,委诸凶族。内侍帷幄,外吐丝纶,威厉风霜,志回天日,虐人害物,搏噬无厌,卖狱鬻官,溪壑难满。重以名将贻祸,忠臣显戮,始见浸弱之萌,俄观土崩之势,周武因机,遂混区夏,悲夫!盖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自然之理矣。——李百药 《北齐书》
北齐天统四年,太上皇帝高湛驾崩的哀诏传遍邺都,十二岁的高纬身着斩衰孝服,腰间系着粗麻带,在百官的簇拥下跪在灵前。他身形单薄,孝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悲戚,只有掩不住的茫然。灵柩里躺着的是他的父亲,曾经一手遮天的太上皇帝高湛,可他对这位父亲的记忆,除了偶尔的呵斥,便只剩后宫里醉醺醺的嬉笑和模糊的背影。
他虽早在三年前就登基为帝,却从来只是个摆设在。军国大事全由高湛拍板,朝堂被和士开、赵彦深等重臣把持,他连看份奏折的权力都没有。如今高湛死了,他名义上终于成了真正的皇帝,可看着阶下那些垂首肃立、各怀心思的大臣,他只觉得手足无措,像个突然被推上戏台却忘了台词的演员。
“陛下,该为太上皇帝定谥号了。”太常卿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高纬茫然抬头,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站在最前排的和士开身上。这位父亲生前最宠信的大臣,此刻正用眼神示意他。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就按……按你们商量的来吧。”
最终,百官议定高湛谥号为“武成皇帝”,庙号“世祖”。当司仪官高声念出这两个名号时,高纬跟着跪拜,心中却毫无波澜。他只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便见母亲胡氏身着素衣走来,眼眶红肿,却不见多少泪痕。
“皇儿,”胡氏扶起他,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如今你父皇去了,母后会陪着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大齐真正的主人了。”
高纬讷讷点头,任由胡氏牵着他的手。他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礼官高声唱喏“尊太上皇后胡氏为皇太后”,他才恍惚明白——或许,他依旧没能摆脱被人掌控的命运。
这一日,高纬在灵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双腿麻木时,他偷偷抬眼,看见和士开与赵彦深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看见左丞相斛律光眉头紧锁地望着灵柩,还看见乳母陆令萱远远站在宫门口,冲他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积雪,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比冷宫还要寒冷。
高湛的葬礼刚过,邺都的权力棋局便已悄然落子。最先撕破脸的,是刚被尊为皇太后的胡氏。
这位太后的名声素来不好,早在高湛在位时,便与和士开私通,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可她毫不在意,反而借着高湛的宠信,暗中培养势力。高湛病重的那几个月,她便以“照顾幼主”为由,将自己的寝宫迁到了高纬的寝殿隔壁,名义上是照料起居,实则牢牢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她还暗中拉拢宦官集团,让心腹太监王怀信掌管奏折传递,所有呈给高纬的文书,都要先经过她的过目。
如今高湛一死,胡氏再也没了顾忌。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她便在思政殿召集百官,一身太后朝服,端坐于高纬身边的凤椅上,开门见山道:“陛下年幼,尚不谙世事。今后凡有政务,先禀奏于哀家,待哀家与陛下商议后,再行定夺。”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左丞相斛律光率先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沉声道:“太后此言差矣!《周礼》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军国大事乃外臣之责,太后当居中宫,谨守妇道,岂能越俎代庖?”
太尉高睿也紧跟着上前,拱手道:“先帝临终前托孤于臣等,意在辅佐陛下亲政。若由太后专权,恐引朝野非议,乱我朝纲啊!”
两位老臣一带头,其他正直官员纷纷附和,大殿里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胡氏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见和士开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和士开脸上挂着惯有的谄媚笑容,目光扫过众人,“太后一片苦心,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齐江山。不过诸位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后宫干政确实不妥。依臣之见,不如由太后在幕后辅佐陛下,臣与赵彦深大人出面处理日常政务,遇有大事再请示太后与陛下,如此既全了太后的心意,又不违祖制,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既给了胡氏台阶,又安抚了百官,瞬间平息了争议。胡氏心中暗喜,嘴上却故作犹豫:“如此……会不会太劳累和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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