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四年,北齐邺都的暑气尚未散尽,宫禁之外的空气却已寒如凝霜。权臣和士开伏诛仅三日,其首级高悬城门示众的血迹未干,一场更大的风波已在暗处汹涌。
琅琊王高俨诛杀和士开的雷霆之举,本是为清君侧、正朝纲,却意外点燃了其党羽心中的权力野火。以侍中冯子琮为首的亲信们,早已对后主高纬沉湎酒色、委政宵小的行径积怨已久,见高俨手握禁军、威望日隆,便暗中串联黄门侍郎邓长颙、领军将军穆提婆等人,密谋借高俨之手改朝换代。
七月壬寅夜,冯子琮屏退左右,密潜入高俨位于北城的王府。烛火摇曳中,他膝行至高俨案前,压低声音进言:“殿下,当今陛下耽于内宠,日与陆令萱、祖珽之流嬉戏宫闱,致使吏治腐败、赋役繁重,北疆周人虎视眈眈,境内流民四起。殿下素有贤名,又掌京畿三千禁军,若能顺天应人,废昏立明,必能重振大齐基业,万代传颂!”
高俨本就对兄长高纬的荒淫无度深恶痛绝,此前高纬因嫉妒他深得太后喜爱,竟暗中派刺客刺杀其亲信,二人嫌隙早生。如今被冯子琮点破“取而代之”的可能,又有邓长颙等人在旁附和“殿下若举事,臣等愿效死力”,他胸中的愤懑与野心瞬间被点燃,当即拍案而起:“孤亦有此心久矣!但求不负社稷,何惧忤逆之名!”
当夜,高俨便以“巡查宫禁、防备奸佞余党”为由,调动其掌管的京畿禁军三千人,悄悄屯扎在宫门外的朱雀大街两侧,将通往太极殿的要道团团围住。同时,他密遣心腹宦官王融潜入宫中,联络对陆令萱专权不满的内侍,计划先以“太后有旨,召陆令萱及其子穆提婆入宫议事”为由,将二人诱至嘉福殿诛杀,再亲率禁军闯入太极殿,逼迫高纬下诏“禅位”。彼时的邺都宫城,表面静谧如常,实则已如布满引线的火药桶,只待一声令下,便将掀起颠覆北齐政局的惊涛骇浪。
不曾想王融中途变节,将高俨的密谋全盘密报于陆令萱。这位深得后主宠信的女官听闻消息,顿时面无血色,连珠钗落地都无暇顾及,拽着儿子穆提婆跌跌撞撞冲入高纬的昭信宫寝殿。她扑在高纬脚边,哭得肝肠寸断:“陛下救命!琅琊王杀了和士开还不满足,如今竟调兵围宫,要先杀臣妾母子,再夺您的龙椅啊!”
高纬生性懦弱,平日连朝堂争论都畏首畏尾,此刻听闻亲弟谋反,吓得浑身发抖,连呼“这可如何是好”,连夜命人举火召集宗室诸王与三公大臣入宫议事。殿内众人或窃窃私语,或面露惊惧,唯有右丞相斛律光神色凝重,沉默片刻后猛地起身:“陛下勿慌!臣愿前往朱雀街,劝回琅琊王!”
此时的朱雀大街上,高俨的三千禁军已列阵完毕,甲胄鲜明,戈矛如林,宫城大门被死死堵住,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杀气。忽闻马蹄声疾驰而来,斛律光身着明光铠,仅带数名亲兵,单骑穿过禁军阵列,在高俨马前勒缰立定。
“琅琊王!”斛律光声如洪钟,震得周围将士耳中嗡嗡作响。“陛下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你掌禁军本是护国安邦,如今却举兵逼宫,是要背上‘叛兄弑君’的千古骂名吗?”高俨勒马站在阵前,见这位历事三朝、平定过柔然与突厥的老将怒目而视,心中先怯了半截。斛律光不仅手握外军兵权,其家族子弟遍布军中,自己的三千禁军根本不堪一击。
斛律光见状,又转向禁军将士们厉声喝道:“尔等皆是大齐将士,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今日若随琅琊王行叛逆之举,他日不仅自身难保,还要株连九族!何去何从,速速决断!”将士们本就因“谋反”之名心怀不安,此刻被斛律光点破利害,纷纷面面相觑。片刻后,不知是谁先丢下了手中的长矛,紧接着,“哐当”之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纷纷弃械跪倒,高呼“愿听丞相号令”。
高俨见军心溃散,知道事已不成,脸色惨白地望着斛律光,最终颓然拨转马头,带着少数亲信返回王府。朱雀街的危机,竟被斛律光单骑一语化解。
兵变平息后,惊魂未定的高纬在昭信宫召集群臣,咬牙切齿地说:“高俨犯上作乱,朕必诛之!”话音刚落,斛律光便上前一步,拱手劝谏:“陛下息怒。琅琊王年仅十四,心智未熟,此次举事皆因冯子琮等人挑唆蛊惑,并非其本意。若杀亲弟,恐天下人非议陛下寡恩,有损民心啊。”
高纬没有一点主见,听斛律光言之有理,便暂且按下杀意。最终,他下旨将冯子琮、邓长颙等主谋斩首示众,抄没家产;对高俨则“从轻发落”,削去太保、大司马等所有官职,贬为庶人,软禁在城北的北宫之中,由禁军严加看管。
可这场风波并未就此落幕。陆令萱深知高俨虽被软禁,却仍因“清君侧”之名在朝野留有声望,且其母胡太后对他疼爱有加,一日不死,便始终是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此后数日,她每日在高纬面前晨昏定省,言语间总绕不开高俨:“陛下,您可不能心慈手软啊!琅琊王狼子野心,此次虽未成事,可他身边仍有旧部暗中联络。您忘了赵郡王高睿当初如何直言进谏,最终却被赐死?若再放任高俨,他日他必卷土重来,到时您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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