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他娘的!到底要去哪儿?有没有个准信儿?”
“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拿咱们当猴耍呢?”
“肚皮都他娘的快贴到脊梁骨了,口水都喝不上,还他娘的瞎鸡巴转悠!这仗没法打了!”
压抑的抱怨声、诅咒声在队伍中低低地蔓延、发酵,虽然很快就被往来巡视的监军太监尖利的呵斥和锦衣卫冰冷的目光弹压下去,但那压抑的怒火与绝望,却如同地底运行的炽热岩浆,在无声地积聚、奔涌,寻找着爆发的裂口。
王振坐在宽敞奢华、铺着软垫、熏着檀香的轿中,对窗外的混乱、抱怨和潜在的危机充耳不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锦绣幻梦里,甚至开始细致地盘算着皇帝“驾临”蔚州时,该如何安排那盛大的迎接仪式,是让乡绅耆老跪在城外三里,还是五里?该如何向那些昔日或许瞧不起他家的乡人,淋漓尽致地展示他如今“一言可决天下事”的滔天权势和皇帝对他独一无二的“恩宠”。想到妙处,他干瘦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沉醉的笑意。
大军在这恶劣的道路上艰难前行了一日多,人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终于,蔚州城那熟悉的、土黄色的轮廓已然在望,甚至能隐约看到远处田垄阡陌之间,那片属于他王家的、格外显眼的、尚未完全竣工却已显出恢弘气派的庞大府邸建筑群,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王振的心情愈发激动难耐,仿佛那荣光时刻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前锋部队的旗帜即将踏入蔚州地界,无数马蹄、车轮即将无可避免地碾过那些属于蔚州百姓、其中相当一部分更是他王家族人或依附于他王家势力的田亩时,王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轿窗外那一片片长势尚可、穗头低垂、即将成熟的庄稼地,眉头猛地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那兴奋的红潮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层阴霾。
他忽然一个激灵,想起这数十万乱哄哄的大军,连同那些饥饿的骡马、沉重的车辆,一旦从这些田地里践踏而过,那将是何等可怕的景象?必然是禾苗尽毁,一片狼藉,颗粒无收!他王振好不容易在家乡积攒下的那点“仁厚”(更多是畏惧)名声,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乡人们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他?会不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为了炫耀权势,不惜毁了乡亲们活命的根本?
更何况,那些长势喜人的田地里,有许多是他王家通过各种手段直接或间接拥有的产业,或者是他家亲戚、心腹、依附者的土地!大军踏过去,碾碎的不仅是青苗,更是白花花的银子!是他王家的财产!
一股混合着心疼和恼怒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将他那“衣锦还乡”的美梦冲散了大半。“停!”王振猛地喝道,声音尖锐,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和不容置疑。
沉重的轿舆再次猛地一顿,停了下来,抬轿的太监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哥,怎么了?眼看就要到家了,城门口怕是都准备好迎接了……”王长随连忙策马凑近轿窗,脸上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低声询问。
王振指着轿窗外那片在微风中起伏的、绿油油的庄稼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语气中充满了心疼与烦躁:“你看看!你看看这庄稼!长得多好!这大军一旦过去,人踩马踏,车轱辘碾,这些庄稼还要不要了?这这都是乡亲们辛辛苦苦一年的心血!也是……也是咱老家的一点根基!岂能如此糟蹋?!这让咱以后如何面对家乡父老?!”他刻意拔高了“乡亲们”和“根基”的字眼,仿佛真是为了乡梓着想,绝口不提自家那巨大的损失。
王长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片庄稼,又看看王振铁青的脸,茫然道:“那……哥您的意思是?”他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改道!立刻改道!”王振斩钉截铁,挥着手,仿佛要驱散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荒谬的决绝,仿佛刚才那个执意要绕道蔚州、沉浸在荣耀幻想中的人不是他,“绕开这些田地!绝不能毁了庄稼!传令,全军转向,取道……取道宣府方向回京!”他几乎是吼出了“宣府”两个字。
“宣府?!”王长随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哥!您再想想!从蔚州再去宣府,那等于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比直接回紫荆关远多了!路途更远,地形更复杂!而且宣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咱们根本不清楚!万一瓦剌主力就在那个方向,咱们这疲敝之师撞上去,那可就是……”他不敢再说下去,额头上冷汗涔涔。
“没有万一!”王振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极其烦躁,像一头被惹恼的鬣狗,“咱家不能让家乡父老戳脊梁骨!更不能毁了……毁了这眼前的收成!根基动摇,才是大患!就按咱家说的办!快去传令!延误者,军法从事!”他再次祭出了“军法”的大棒,只是这次,显得如此可笑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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