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天,凌晨时分,一场悄无声息的秋雨润湿了大地。天亮时,雨停了,但整个世界被一片浓重的、乳白色的晨雾笼罩。窗外熟悉的景物——楼房、树木、街道——都消失了轮廓,融化在无边无际的、缓慢流动的雾气里。能见度极低,几步开外就模糊不清,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亮着昏黄的雾灯,像梦境中缓慢游弋的发光鱼,引擎声也被雾气吸附,显得沉闷而遥远。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落叶腐烂的、沁入骨髓的凉意。
季晨熙比平时醒得稍晚一些。房间里光线昏暗,异常安静,只有加湿器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他愣了一下,赤着脚跳下床,跑到窗边,小手擦开玻璃上的水汽,把脸贴上去往外看。
“妈妈!”他扭头朝客厅喊,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外面好大的雾!什么都看不见了!像……像牛奶倒进了世界里!”
楚颜正在准备早餐,闻声走过来,从背后搂住儿子的小身子,一起望向窗外:“是呀,好大的晨雾。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有时候就会这样。等太阳出来,升高一点,雾就会慢慢散开了。”
季晨熙的小脸几乎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结成更浓的白雾。他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雾中模糊的树影和路灯的光晕,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这种“未知”和“遮蔽”的本能不安。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湿漉漉的白纱包裹了起来,熟悉的路标、远处的山峦、甚至天空,都隐匿不见。
吃早餐时,他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扭头看看窗外。雾气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因为天色渐亮,显得更加混沌一片。
“妈妈,这么大的雾,”他咬了一口面包,小声问,“小鸟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送报纸的叔叔会不会骑错方向?爸爸……爸爸如果在外面,会不会也看不清路?”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得格外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楚颜心里微微一紧。她放下牛奶杯,握住儿子有些冰凉的小手,柔声说:“宝贝别担心。小鸟认路不全靠眼睛,它们有本能,还记得住地标。送报的叔叔对这条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至于爸爸……”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爸爸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他有很多很多办法在看不清楚的时候辨别方向,比如指南针,比如星星,比如地图,还有他心里的方向和记忆。雾再大,也遮不住一个人心里认准的路。”
季晨熙听着妈妈的话,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前。他伸出小手,隔着厚厚的睡衣,摸索着,紧紧握住了那枚贴肉戴着的“平安方向牌”。木牌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精细的刻痕在指尖下清晰可辨。冰凉的指针图案,仿佛透过衣物,传递着一丝坚定的触感。
他握着木牌,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感受那份无形的“指向”力量。然后,他抬起头,眼中的那丝不安渐渐消散,被一种重新凝聚的笃定所取代。
“妈妈,我懂了。”他的声音清晰起来,“雾只能挡住眼睛看见的东西,但是挡不住心里知道的东西。就像……”他举起紧握木牌的小手,虽然木牌藏在衣服里看不见,“就像我的‘平安方向牌’,就算外面全是雾,我闭上眼睛,也能知道它指着南方!爸爸心里,也一定有一个更厉害、永远不会被雾遮住的‘方向牌’,永远指着我们家的方向!所以,雾再大,爸爸也永远不会迷路,他一定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孩子的领悟如此迅速而深刻,让楚颜心生敬佩。她用力点头:“对!宝贝说得太对了!心里的方向,比眼睛看到的更准,更可靠!”
这时,东边的天际,浓雾背后,似乎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毛茸茸的亮光。太阳正在努力挣脱雾霭的束缚。楚颜心中一动,对儿子说:“宝贝,我们穿暖和点,下楼去看看吧?看看雾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再看看太阳是怎么战胜大雾的!”
季晨熙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同意。
母子俩穿戴严实,围巾帽子全副武装,走进了那片乳白色的混沌里。楼下的世界变得陌生而静谧。熟悉的小径隐藏在雾中,只能凭着脚下的感觉和模糊的轮廓前行。树木变成了影影绰绰的黑色剪影,树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空气又湿又冷,呼吸间都是白汽。周围异常安静,平时晨练的人的脚步声、鸟叫声都消失了,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季晨熙起初有些紧张,紧紧拉着妈妈的手,小步小步地走着。但很快,好奇心战胜了不安。他睁大眼睛,观察着这个被“过滤”后的世界:平时不起眼的路灯,在雾中变成了一团团柔和的光晕,很有诗意;蜘蛛网挂在灌木丛上,缀满了细小的水珠,像一串串水晶项链;他甚至发现了一只迷路的蜗牛,正在潮湿的路面上慢吞吞地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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