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海面,失去了春夏之交的温和,展现出它暴戾无常的脾性。登莱副总兵沈有容伫立在旗舰船头,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咸湿的海沫,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忧虑。他身后,一支由数十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正艰难地破开灰绿色的、翻涌着白头浪的波涛。
“爹……军门,风浪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让船队再靠拢些,收半帆?”沈有容的儿子,把总沈寿崇焦急地喊道。
“不能收帆!慢了就赶不上潮汐!”沈有容吼了回去,眼睛死死盯着北方,“告诉各船,掌稳舵,跟紧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乌云墨染般吞噬天际,雷声滚动,闪电裂空。
“飓风!是飓风胎!”了望手凄厉的叫声充满了绝望。
刹那间,狂风如同巨神的鞭子狠狠抽下,暴雨倾盆,大海沸腾。巨浪如山岳般隆起砸下。
“稳住!下满帆!快!”沈有容声嘶力竭。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一艘老旧漕船主桅杆轰然折断,连带船体被巨浪拍得倾斜,海水疯狂涌入,转眼下沉,哭喊声瞬间被风浪吞没。
混乱,彻底的混乱。船队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肆虐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平息。当天空重新露出惨淡的光线,海面上只剩下狼藉的漂浮物和零星几艘侥幸未沉但也伤痕累累的船只。沈有容的座舰幸存了下来,他环顾四周,心如刀割——出发时浩浩荡荡的船队,此刻还能勉强航行的,不足半数,损失的粮食过半。
“整理队形……清点……清点损失和幸存人员。”老将军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悲怆。
宁远城头,袁崇焕和所有军民一样,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当了望哨用尽最后力气喊出“船!海上有船!”时,整个宁远仿佛瞬间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然而,当他们看到那支残破不堪、稀稀拉拉、缓缓驶近觉华岛的船队时,狂喜迅速被沉重取代。粮食来了,但比预期少了太多太多。
沈有容登岸,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见到袁崇焕,竟一时哽咽:“袁巡抚……粮……粮食运到了部分……其余的……遇风暴……沉了……老夫……有负圣托……”
袁崇焕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老将军,看着士兵们搬下那一袋袋湿漉漉却无比珍贵的粮食,声音沙哑却坚定:“老将军万勿如此!能运来这些,已是救了宁远数万军民的性命!天灾非人力可抗!这些粮食,省着吃,足够我们再撑一个月!”
粮食的到来极大地稳定了军心。袁崇焕立即下令,将大部分粮食存入觉华岛仓窖,严加看守。
几乎同时,杨涟关于张存孟案及审讯结果的六百里加急也送到了朱常洛案头。
“……逆犯张存孟对勾结晋商、资敌祸国、焚毁右屯粮草之罪供认不讳……据其及擒获之镶蓝旗信使供词研判,建奴与漠南蒙古林丹汗勾连日深,或恐于秋高马肥、关内粮熟之时,合力大举叩边,西则宣大,东东则辽西,使我首尾难顾……”
朱常洛看着奏报,手指敲击着御案。秋收……还有一个多月。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必须在这之前,尽可能地稳固边防,并确保关内,尤其是山陕这后方不再出大乱子。
陕西,延安府北部,榆林卫以南的荒凉边地。黄土高原沟壑纵横,被持续的酷暑和干旱折磨得一片枯黄,仿佛大地最后一丝生气都已蒸发。零星几点耐旱的灌木也蔫头耷脑,唯有风卷起的沙尘不知疲倦地飞扬。
在这片艰苦的土地上,却有一小片地方显露出顽强的绿意。徐光启早已脱去了官袍,皮肤晒得与当地老农无异,正带着几个忠诚的弟子和一批招募来的流民,在一片相对避风的谷地里精心照料着庄稼。这里种的当然是培育出来的嘉禾,尤其是甘薯,藤蔓匍匐在地,依旧保持着浓绿。
“先生,这最后一口深井也快见底了,水车怕是也难抽出多少水了。”一个弟子忧心忡忡地报告,嘴唇因缺水而干裂。
徐光启直起腰,望着远处连绵的黄土丘,眉头紧锁:“尽力而为吧。此地民风彪悍,生存艰难,若此等作物能在此扎根,其推广意义远胜他处。”他的声音因风沙而有些沙哑,但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周王世子殿下在山西弹压豪强、疏通渠道,方使推广初见成效。如今这陕北边地,更需要我们证明这些‘洋庄稼’能活人命。”
周王世子朱恭枵的旗号和卫队在数十里外的州县驻扎,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把利剑,震慑了地方上试图阻扰赈灾、囤积居奇的部分势力,并强行调配了部分资源给徐光启。但边地辽阔,危机四伏。
这日黄昏,徐光启带了两个弟子,骑着骡子前往一处更偏远的流民安置点查看情况。返程途中,行至一处荒僻的沟壑地带,聚变突生!
十几骑髡发左衽、手持弯刀的蒙古游骑如同从地底钻出一般,嚎叫着从侧翼的土丘后冲杀下来!他们显然是越境的小股掠匪,目标正是这几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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