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四年的第一场薄霜,悄然覆盖了京师的琉璃瓦和御道旁的枯草。寒意不仅来自天气,更弥漫在帝国权力中枢的细微褶皱之中。朱常洛深知,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的决策,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正扩散至意想不到的角落。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炭火暖融,却驱不散户部尚书李汝华额角的细汗。他正与皇商司大使沈廷扬,一同向皇帝禀报“昭信股票”二期发行的初步反响。
“陛下,”李汝华声音谨慎,“二期股票发行半月,认购数额已达八十万两,远超预期。认购者仍以皇商司关联商户、东南海商为主,但亦有不少晋商、徽商加入,甚至……一些颇有家资的致仕官员,亦通过子侄或代理人暗中认购。”
朱常洛端坐御案后,指尖轻轻点着另一份奏报——那是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弹劾“昭信股票”为“与民争利”、“败坏士风”的折子。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哦?致仕官员?他们不是最该避嫌,最该清高自持么?怎也沾染这‘铜臭’之气?”
沈廷扬接过话头,他虽品阶不高,但因执掌皇商司,深得皇帝信任,言语间少了几分拘谨:“回陛下,利益动人心。二期股票年息一分二厘,且有皇商司渠道优先之利,比放贷给寻常商户或购置田产收益更稳、更高。那些老大人们,精着呢。表面文章要做,实惠也不肯落下。”
“民间流通情况如何?”朱常洛更关心这个。
“已有小范围转让。”沈廷扬道,“多是相识商人之间,因资金周转所需,私下议价转手。目前价格略有上浮,但尚在可控之内。臣已按孙大人吩咐,派人留意,防止恶意炒作。”
朱常洛点点头。这证明他让孙传庭尝试加入的“有限转让”机制,初步具备了生命力。金融工具一旦开始流动,便会自行产生能量,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和约束。
“李爱卿,”朱常洛看向户部尚书,“二期所得银两,优先拨付北疆、宣大欠饷,剩余部分,用于山东、北直隶水利修缮。每一笔开销,户部需独立建账,明细定期呈报。朕要让那些买了股票的人看得见,他们的银子,化作了边关将士的棉衣、粮草,化作了农田的沟渠。”
“臣遵旨。”李汝华躬身。他内心对此举仍存疑虑,但皇帝意志坚决,且眼下确实解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只能尽力办好。
皇帝此举,无异于将部分财政运作透明化,虽只面向特定群体,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信号。一股由资本力量悄然推动的变革,正绕过朝堂上道德文章的阻挠,渗入帝国的血脉。暖阁内的算盘声,与市井间银钱交割的脆响,隐隐呼应。
成都总兵府,气氛比屋外的霜寒更冷峻。秦良玉面前,跪着三名身着低级武官服饰的男子,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他们是近日被查实与外界勾结、散布流言、克扣军饷的蛀虫。旁边桌上,摆着几封密信和账本,铁证如山。
没有升堂审问的喧嚣,只有后院这间密室内的死寂。秦良玉端坐椅上,身着常服,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马祥麟按刀立于母亲身侧,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肃杀。
“尔等食朝廷俸禄,受将士信赖,却行此背主忘义、动摇军心之举,可知罪?”秦良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总兵大人饶命!卑职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蛊惑……”
“是……是京里有人指使,许以重利……”
秦良玉抬手打断他们的哀求:“指使者何人,本镇自会查清。尔等罪证确凿,军法不容!”她目光扫过马祥麟,“祥麟,依律处置。”
马祥麟毫不犹豫,沉声应道:“喏!”随即一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上前,将瘫软如泥的三人拖了出去。片刻后,外面传来三声沉闷的号炮响——这是军中处决重犯的信号。
秦良玉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集结的将士。很快,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悬于旗杆之上。她没有说话,但整个总兵府,乃至成都驻军,都在这无声的雷霆手段下噤若寒蝉。这是最直接、最血腥的警告:无论流言如何,在这四川之地,秦良玉的权威,不容挑战。
然而,铁腕能震慑宵小,却未必能完全弥合观念的裂隙。同日,成都一家颇有名气的茶馆雅间内,几位本地的老派士绅正在窃窃私语。
“啧,又砍了三颗脑袋……这位女总兵,煞气也太重了。”
“哼,牝鸡司晨,终非吉兆。靠杀人立威,岂是长久之道?”
“听说京里弹劾她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就看她能硬撑到几时。”
“且不论其他,那‘女塾’‘义学’,让女子抛头露面读书算账,成何体统?长此以往,纲常何在?”
他们的议论,代表了蜀中乃至天下相当一部分守旧势力的心声。秦良玉的政绩和手段,可以暂时压制明面的反抗,却难以消除根深蒂固的偏见。这些暗地里的非议,如同地底潜流,等待着某个裂缝,便会再次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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