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医院,是法国天主教会创办的慈善医院,但即便是在这里,等级依然分明。
底楼是拥挤、嘈杂、充满了消毒水和呻吟声的普通病房。
而顶楼,则是安静、整洁、只有少数达官贵人才能入住的特护病房。
妞妞,就住在这里最好的一间病房里。
洁白的床单,柔软的枕头,窗外是修剪整齐的小花园。
一个经验丰富的白俄护士,正在轻手轻脚地为她更换输液瓶。
这一切,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与她昨日还身处的那个肮脏、破败的孤儿院,恍如隔世。
赵峰的伤口,经过最好的外科医生处理后,也已经用厚厚的纱布包扎好。
他像一尊沉默的、充满了煞气的门神,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壁上,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向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昨夜那场在生死边缘的搏杀,似乎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但那个孩子濒死前,无力抓挠的小手,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林薇救了他,也救了这个孩子。
这份恩情,比任何命令和利益,都更沉重。
它化作了一种近乎于信仰的东西,让他对那个女人的忠诚,再无一丝一毫的动摇。
林薇站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妞妞那张因为药物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小脸。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感,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院长嬷嬷陪在一旁,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着“感谢主,感谢仁慈的陈小姐”。
在她看来,眼前这位出手阔绰、心地善良的“陈小姐”,就是上帝派来拯救她们的天使。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法国医生,拿着一份刚刚出来的化验报告,走了进来。
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对林薇说道:
“陈小姐,孩子的急性症状,已经通过磺胺类药物暂时控制住了。但是,她的肺部感染非常严重,已经形成了多处空洞。如果不尽快进行手术,清除病灶,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林薇用同样流利的英语问道。
“如果由我主刀,成功率可以在七成以上。”法国医生带着一丝职业的骄傲,
“但真正的难题,在术后。
为了防止致命的并发症,我们必须在术后,连续为她注射一种由我们盟友最新研制出的特效药。那种药,非常罕罕见,也非常昂贵。”
“什么药?”
“盘尼西林。”医生说出了这个在1937年的上海,如同神话般的名字。
青霉素,在当时,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只有少数几个国家的军方,才能小批量地生产和使用。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
她知道,事情,比她预想中,还要棘手,但也……更完美。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修女,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的神色,低声对林薇说:
“陈小姐,外面……外面有个工人,说是……是孩子的父亲,非要见您。”
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知道,那条她最想钓的鱼,终于自己咬上了钩。
“让他进来吧。”
病房外的走廊尽头。
老猫局促不安地站着。
他换了一身他所拥有的、最干净但依旧洗得发白的工装,甚至还用冷水,仔细地洗了脸,梳了那头乱糟糟的头发。
但他身上那股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属于底层劳动者的卑微和颓唐气息,与医院这窗明几净的环境,依旧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昨晚,他被工友从酒醉中叫醒,听说了孤儿院发生的一切。
他疯了一样跑过去,却只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和女儿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想冲上去,却被自己内心的羞愧和懦弱,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他只能像一个可耻的偷窥者,躲在阴影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神明般降临的美丽女人,拯救了他的女儿,拯救了整个孤儿院。
当他看到林薇从病房里走出来时,这个在兵工厂爆炸、在军事法庭审判、在妻离子散的打击下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额头,一下、一下地,重重地磕在冰冷、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
“咚!咚!咚!”
那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仿佛他要用这种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来赎清自己这几年犯下的、身为一个父亲的罪过。
林薇没有去扶他。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曾经的天才。
直到他磕得头破血流,她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残忍的力量。
“我救她,不是因为我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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