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口阻击战结束的第三天,独立旅的临时驻地,山谷里安静得瘆人。
这里是太原战区后方一处没人注意的山沟,几座破村子,就是近三千幸存将士的窝。
没有欢呼,甚至没人高声说话,除了伤兵压抑不住的闷哼,就只剩下风刮过破败村庄的呜咽。
草药、血腥和硝烟混在一块儿的怪味,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还能动弹的战士,一声不吭地擦着手里的家伙,枪膛里每一寸都用布条来回地拉,直到在斜射进来的光里能映出人影。
更多的人,就那么躺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身上缠着渗出血迹的绷带,只是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漏风的屋顶。
一个一团幸存下来的老兵,正坐在门槛上,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削着块木头。
他身边围着几个新兵蛋子,瞅着他手里的木头,慢慢有了个小墓碑的模样。
“班长,你这是给谁刻哩?”一个新兵憋不住,小声问。
老兵的刀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
“给二娃子。”
声音平得听不出喜怒。
“二娃子是咱村的,出来那会儿,他娘拽着我手,让我照看他。这小子,在二龙山上,为了给机枪手挡子弹,拿身子去堵,身上七个窟窿眼。”
“断气前,他跟我说,班长,我想家了。”
老兵说完,拿手背胡乱蹭了把脸,继续低头刻字。
围着的新兵蛋子一个个都把头埋了下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样的事,在这片小小的驻地里,到处都是。
李逍遥的指挥部,设在村里那间还算完整的祠堂。
两天两夜,李逍遥没合过眼。
祠堂地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从南口背回来的弟兄,身上都盖着军装。
每一具身体前,都放着个用弹壳做的牌位,上面写着名字和老家。
李逍遥就这么一具一具地看过去,把每一个名字,都往脑子里刻。
赵刚走了进来,他一条胳膊还吊着,脸白得和纸一样。
他走到李逍遥身边,看着满地的英魂,嘴唇哆嗦了几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人都对上了?”
李逍遥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赵刚点了下头。
“阵亡,四千三百一十七人。重伤,一千八百六十二人。轻伤的,算不过来,几乎人人都有。”
“现在全旅能拉出去打的,凑不够三千人。”
赵刚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数字,都和石头一样,砸在李逍遥心上。
一个快万人的加强旅,差不多被打断了脊梁骨。
“抚恤金,一分都不能少,必须足额发下去。牺牲的弟兄,骨灰能送回家的,派专人送。送不回去的,就在这儿,给他们修个最好的陵园。”
李逍遥站起来,走到祠堂门口,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
“老赵,你说,这一仗,值吗?”
赵刚闷了半天,才慢慢开了口。
“旅长,我答不上来值不值。”
“我只晓得,咱们撤出南口六个钟头后,战区主力那三个军,快十万弟兄,从鬼子的包围圈边上,跳了出去,没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咱们的牺牲,给他们换了条活路。”
话音刚落,王雷就火急火燎地从外头跑了进来,脸上那神情,说不清是啥滋味。
他手里攥着几份电报抄件,手都在抖。
“旅长,政委,出大事了。”
“重庆那边……还有延安总部,都来电了。”
独立旅在山沟里默默舔着伤口的时候,他们用血换来的战绩,已经和一场风暴一样,席卷了整个中国。
以一个旅的兵力,正面硬扛日军精锐的萱岛支队,在几乎没后援的情况下,死守南口二十四小时,最后用三发炮弹瘫痪敌军指挥部,反败为胜,成功掩护了战区主力近十万人安全转移。
这个消息,通过第二战区的电台,用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重庆,传到了延安,传到了全国所有还关心这场仗的人耳朵里。
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
作战室里,气氛压抑。
蒋委员长穿着戎装,背着手,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一句话不说。
沙盘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依旧在华北和华中地区,咄咄逼人。
太原会战的失利,让整个作战室都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一个高级参谋,拿着份刚破译的电报,快步走了进来,连报告都忘了喊。
“委座!第二战区急电!周家口,南口大捷!”
蒋委员长猛地转过身,一把拿过电报。
他身边的何应钦,白崇禧等一干高级将领,也都凑了过来。
电报很长,把独立旅在周家口的反击战,和在南口的阻击战,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作战室里,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从一开始的怀疑,慢慢变成震惊,最后是根本不敢信。
“不到百人伤亡,反手全歼日军一个加强大队?”
“以一个旅的残兵,正面顶住日军一个有坦克重炮的精锐支队二十四小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