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指挥部里,刚刚因为确认目标而升起的些许喜悦,很快就被更为沉重的压力所取代。
那喜悦如同涨潮时被浪头推上沙滩的一点泡沫,太阳还没来得及晒,就迅速破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潮水退去后,那片湿冷而坚硬的现实。
烟雾缭绕,呛得人喘不过气。
旱烟、卷烟、雪茄,各种味道的烟草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辛辣气息,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和神经。
马灯的火苗在浑浊的空气里挣扎着,将一群铁血汉子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土墙上,拉扯得不成形状,像是一群在深渊边缘徘徊的困兽。
将领们围在沙盘前,盯着那个被红圈标记的三号山头,每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那疙瘩里仿佛能挤出锈水来。
怎么打?
这个问题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比刚才鬼子炮击时还要压抑。
一名桂军的师长,性格火爆,猛地一巴掌拍在用弹药箱临时拼凑的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搪瓷茶缸都跳了起来,里面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地图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他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像是一条条盘踞在他皮肤下的蚯蚓。
“怕个卵!不就是个山头吗?”
他那带着浓重广西口音的吼声,在凝重的空气中格外刺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众人的神经。
“我提议,组织一支五千人的敢死队!”
“一人身上绑上一捆手榴弹,连枪都不用带!就用人命去填,也要给老子冲上去,把那门狗日的炮给炸了!”
这个提议充满了血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壮。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好几名将领站起来附和,指挥部里沉闷的空气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火星,瞬间就要燃烧起来。
“没错!跟小鬼子拼了!咱们的人命不值钱,那门炮值钱!一命换一命,咱们赚了!”
一个身材矮小却格外精悍的川军师长也跟着吼道,他的部队在之前的战斗中伤亡惨重,正憋着一股要把天都给捅个窟窿的火气。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我们川军的弟兄,出川的时候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死都不怕,还怕冲个山头?哪个龟儿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袍哥!”
“李旅长,你下命令吧!我师打头阵!剩下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顶上去!不把那门炮炸了,老子提头来见!”
“算我一个!我亲自带队!不把那门炮炸了,老子不回来见你!”
悲壮的气氛在指挥部里迅速蔓延,像野火一样点燃了每个人眼中的红光。
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组织起一支必死的队伍,去进行一次堂吉诃德式的,用血肉之躯撞击钢铁堡垒的冲锋。
这些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不怕死,他们只怕败。
他们懂得最朴素的战争逻辑,那就是用命去换胜利。
李逍遥一直没有说话。
他听着这些激昂的请战声,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任凭周围的惊涛骇浪如何汹涌,也无法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波澜。
他缓缓地走到地图前,没有看那些激动得快要拔枪的将领们。
他弯下腰,从旁边取暖的火盆里,捡起一根还没有完全烧尽的木炭。
木炭的余温,透过粗糙的表面,传递到他的指尖,带着一种灼人的暖意。
他用那根黑色的木炭,在那个代表着三号山头的红色圆圈周围,开始画着什么。
一个代表着铁丝网的交叉符号,又一个。
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山脚。
他一边画,一边用一种低沉到几乎没有感情的声音解释,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像冬日里结冰的河水,缓缓流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三道铁丝网,最外层挂着空罐头和铜铃铛用来预警,一只野猫跑过去都能惊动他们。”
“中间那道,通了电。我没猜错的话,是高压电。人一碰,不用一秒钟,就得变成一截焦炭。”
“最里面那道,下面埋着连环雷。一踩就炸,一炸就是一片。你们的敢死队,还没摸到山脚,就得先留下三百具尸体。”
接着,是代表着机枪阵地的,带着箭头的半圆形。
一个,两个,十个。
他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亲眼见过那些工事的布局,每一笔都画得精准而冷酷。
“十二个重机枪火力点,六个在明,六个在暗。”
“它们互相交错,构成了密不透风的交叉火力网。任何一条冲锋的路线,都会被至少三个火力点同时覆盖。”
“子弹像刮风一样扫过来,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分钟内削成一副骨头架子。你们想过那是什么场面没有?”
然后,是代表着炮兵掩体的厚重方块。
“山腰上,至少有八个迫击炮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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