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了整整三天，潮气顺着窗缝往屋里钻。美嘉蹲在储藏室角落，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这里堆着外婆留下的旧物，樟木箱里的樟脑丸气味混着霉味，呛得人眼睛发酸。她原本是来找外婆的毛线篮，想给天宇织条围巾，却在箱底摸到个硬纸筒，外面裹着层褪色的蓝布。
“这是什么？”美嘉嘀咕着拆开蓝布，纸筒里滚出一沓照片，边缘卷得厉害，还沾着细碎的纸屑。最上面那张是黑白照，边角已经泛黄发脆，照片里的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站在老式照相馆的布景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美嘉的指尖顿住了。
照片里的男孩约莫七八岁，梳着利落的短发，额前有缕碎发倔强地翘着，左手攥着辆铁皮青蛙玩具，右手被个老太太牵着——那是外婆年轻时的样子。而男孩的眉眼，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天宇：一样的单眼皮，笑起来右眼尾有个浅浅的梨涡，连抿嘴时嘴角偏左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外婆……”美嘉的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男孩，“这是……表哥？”
她慌忙翻看下一张。这张是彩色的，阳光刺眼，背景是村口的老槐树，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前排中间的男孩比上一张长开了些，脖子上系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巾，正偷偷往旁边女孩的口袋里塞野草莓——那女孩扎着羊角辫，正是小时候的自己。而男孩的侧脸轮廓，和此刻在客厅里修咖啡机的天宇重叠在一起，连耳根那颗小小的痣都位置相同。
美嘉的心跳像撞在棉花上，闷得发疼。她想起上周天宇帮邻居修自行车，蹲在地上调试链条的样子，和照片里男孩蹲在槐树下给她系鞋带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吗……”她手忙脚乱地翻着，指尖被照片边缘划破也没察觉。有张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1998年6月1日。画面里是家庭聚会，外婆坐在藤椅上，怀里抱着个婴儿，身边站着个中年男人——是从未见过的舅舅，而男人身边的男孩，正踮脚去够桌上的糖果，露出的后颈有块月牙形的疤痕。
美嘉猛地抬头，望向客厅。天宇今天穿了件低领卫衣，后颈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隐若现——那是小时候被柴火烫伤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吓得大哭，表哥还反过来拍着她的背说“不疼”。
“不会错的……”美嘉把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好，从孩童到少年，照片里的男孩渐渐长开，眉眼间的英气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一张——十七岁的他穿着高中校服，站在高考考点门口，背着黑色双肩包，眼神清亮，嘴角噙着笑。这张照片的背面，外婆用红笔写了行字：“阿宇要去省城读大学啦，要照顾好自己。”
阿宇。
这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美嘉的心脏。她想起天宇偶尔在梦里会呢喃这个名字，每次她问起，他都说是随口喊的。原来不是随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连遗忘都无法彻底抹去。
储藏室的灯泡忽明忽暗，美嘉抱着照片蹲坐在地上，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天宇第一次来家里，看到外婆的遗像时愣了很久，说“这位奶奶看着好亲切”；想起他煮的南瓜粥，和外婆的做法一样，要放两勺白糖再撒把桂花；想起他修旧钟表时，总爱哼一段跑调的童谣，那是小时候外婆教他们唱的……
“美嘉？你在里面吗？”天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担忧，“刚才好像听到哭声。”
美嘉慌忙抹掉眼泪，把照片塞进怀里：“没、没事，就是找东西呢，被箱子砸了下。”她站起身，转身时没注意，最上面那张童年合影滑落在地。
天宇弯腰捡起，目光落在照片上时，动作猛地僵住。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的男孩，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也慢了半拍。
“这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美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紧了怀里的照片：“是、是外婆家的老照片，你看这男孩……是不是有点眼熟？”
天宇没说话，只是盯着照片，指尖反复摩挲着男孩的脸。过了很久，他忽然抬起头，眼里带着美嘉从未见过的茫然：“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他指着照片背景里的石磨，“这个石磨旁边，有棵石榴树，夏天会结很多红灯笼似的果子。”
美嘉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对！你怎么知道？你小时候总爬那棵树摘石榴，摔下来好几次都不疼似的！”
天宇的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回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他想说什么，却又被什么堵住似的，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但心里好难受。”
他把照片递还给美嘉，指尖冰凉。“这照片……能借我看看吗？”
美嘉把怀里的照片都拿出来，一张张摆在地上。天宇蹲下身，按照时间顺序慢慢看，看到那张高考考点的照片时，他的手指停在“阿宇”那两个字上，忽然捂住了头，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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