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尽冬残,京城连日大雪,冷宫积雪三尺,压断最后一根枯枝。
明日便是钦天监择定的“冲喜”吉日,沈如晦需在卯正三刻,披丧服、踏白雪,被抬去靖王府,与那位“活死人王”拜堂。
今夜,是她待在冷宫的最后一宿。
——也是她讨债的最后一个机会。
……
傍晚,内务府拨来两个粗使嬷嬷,给沈如晦“梳洗打扮”。
她们拎着空桶、烂布,却只在院中站了一站,便缩到廊下赌铜钱,任她自生自灭。
沈如晦合上门,独自在土榻上摊开那只铜盒。
灯光豆大,映出五枚银针:风、火、雷、电、雨。
她指尖掠过“火”字针,忽然停住,耳廓微动——
院外,有脚步声,踩着积雪“咯吱咯吱”,沉而缓,像一头巡视领地的老狗。
那声音,她听了七年。
冷宫总管——洪尚忠。
七年前,母亲刚被贬,洪尚忠便把她们母女俩的份例:
冬炭、夏冰、月米、医药,层层剥皮,最后只剩半筐霉米、一捆湿柴。
母亲高热最重那夜,她冒雪去求洪尚忠,拨一篓炭。
洪尚忠倚在暖房,抱着手炉,呷着黄酒,笑眯眯道:
“沈小姐,炭有,得拿东西换。”
她当时捧出的,是母亲仅剩的陪嫁——鎏金缠丝镯。
洪尚忠掂了掂,随手扔进抽屉,却踢给她半篓“灶底灰”。
那一夜,母亲咳得呕血,灰火怎么也点不燃,最后活活冻到昏厥。
如今,镯子早被熔成金锭,不知进了谁囊;母亲的血,却凝在她记忆,结成痂。
脚步声,停在门外。
“沈姑娘,咱家来给你——送嫁。”
门被推开,风雪卷着酒肉臭气,扑了满屋。
洪尚忠披着崭新的羊皮袄,手里提着一盏红油灯,灯罩上积着雪,像一层血霜。
他身后,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只红漆箱,箱面描金,却落满灰,与“送嫁”二字,格格不入。
沈如晦抬眼,唇角弯出温顺的弧。
“洪公公,夜寒路滑,怎敢劳您大驾?”
洪尚忠眯眼,目光在她身上溜一圈,最后停在案上那只铜盒。
盒盖半阖,露出暗红绢里,隐约闪着金。
他喉结动了动,笑得一脸褶子。
“姑娘明日高嫁,咱家特来讨杯喜酒,也顺道——清点旧账。”
“旧账?”
沈如晦垂睫,声音轻得像雪落。
“是啊。”
洪尚忠拍手,小太监把红箱放下,箱盖敞开——
里面空空荡荡,只摆着一只算盘。
算盘珠,竟用白骨磨制,在灯下泛着阴惨的光。
洪尚忠抓起算盘,噼啪一拨,尖声念道:
“沈氏母女,七年共透支炭二百四十六篓、米一百八十三斗、药九十六包,利滚利,折银——三百二十两。”
他抬眼,笑得牙肉裸露。
“姑娘明日便是王妃,这点小钱,想必不在话下?”
三百二十两。
莫说冷宫,便是京中富户,也能买三条人命。
沈如晦听完,却轻轻笑出声。
“原来,我们欠了这么多。”
她起身,从床底摸出一只灰陶壶,壶身冰裂,却擦得干净。
“如晦穷蹙,无以为报,唯有——”
“亲手温了一壶‘送行酒’,请公公笑纳。”
她拔开壶塞,一股醇烈香气,瞬间溢满破屋。
洪尚忠嗜酒如命,鼻尖耸动,喉结又滚了滚。
“姑娘懂事。”
他伸手来接,却在指尖将触未触时,停住。
“酒里,不会下了料吧?”
沈如晦抬眼,黑幽幽的瞳仁,映着他贪婪的影。
“公公说笑了,如晦岂敢?”
“只是……”
她忽然伸手,自壶里舀出半盏,仰头饮尽。
酒液顺着她唇角,滑过颈项,没入衣领,留下一道湿痕。
“先干为敬。”
烈酒入喉,她却连眉也未蹙。
洪尚忠最后一丝疑虑,被酒香冲得粉碎。
“好!姑娘豪爽!”
他夺过酒壶,对口狂灌。
酒液滚过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像一头渴极的兽。
半壶下肚,他意犹未尽,抬袖抹嘴,发出满足的叹息。
“好酒!姑娘手艺,见长——”
话未说完,他脸色忽然一变。
“呃……”
洪尚忠猛地丢开酒壶,双手扼住自己喉咙,眼球凸出。
“痒……好痒!”
他抓向脖颈,指甲瞬间在皮肤上犁出五道血痕。
血痕却不见血,只渗出透明水液,水液过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一片片红色疹块。
疹块越隆越高,最后竟连成一片,像无数条蜈蚣,在他皮下疯狂游走。
“啊——!”
洪尚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倒地翻滚,双手在身上狠抓,皮屑与血肉齐飞。
“解药!给我解药!”
他爬向沈如晦,涎水混合着鼻涕,拖了一地。
沈如晦后退半步,弯腰,从袖里摸出一只白瓷小瓶,瓶口用红绸塞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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