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甫过,雪色阴沉。
沈如晦方将“闭息针”从郑旺穴中起出,老人脉象虽弱,却暂保无虞。她正欲潜回西跨院,前路却被两名家丁截住——
“沈妃,管家有请。”
语气恭谨,脚步却呈合围之势,显然不容拒绝。
沈如晦眸色微敛,心知定是柳如烟闹大,却面色平静,“带路。”
一行三人,穿过游廊,直奔东苑外书房。
雪压檐角,偶有碎冰坠落,敲击石阶,清脆如更漏,一声声,催得人心发紧。
书房外,柳如烟早被侍女搀扶而立。
她今日裹了件狐腋披风,仍难掩颈侧片片红疹,脂粉也遮不住浮肿。一见沈如晦,她杏眼圆睁,扑上前便要撕打——
“贱人!是你害我!那香囊里分明有鬼!”
沈如晦后撤半步,借肩一卸,柳如烟扑空,踉跄跪倒,披风散开,狼狈至极。
“侧妃慎言。”沈如晦垂眸,声音轻淡,“众目睽睽,想污我,也须先保全自身体面。”
“体面?”柳如烟嘶声大笑,转头朝书房哭喊,“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门扇半阖,内侍传出一声低咳,似碎玉投湖,冷而轻。
“进来。”
只两个字,柳如烟却瞬间收泪,狠狠瞪了沈如晦一眼,提裙入内。
沈如晦紧随其后,却在门槛处,被内侍抬手拦住——
“沈妃,屏风外跪安。”
她抬眼,只见屋内幽暗,一座紫檀屏风挡道,屏风上绘墨竹,竹影森森,后映出一道坐影,瘦而长,似倚榻而坐。
那是靖王萧珣。
“妾身沈氏,叩见王爷。”
沈如晦屈膝,隔屏行礼,声音低稳。
“咳……”回应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良久,才听男子嗓音沙哑,带着久病后的虚弱,“听柳侧妃说,你懂医术?”
“略识草药,不敢妄称医术。”
“那——香囊之事,你如何解释?”
沈如晦抬眸,目光平静,“侧妃症状,似是风邪疹子,与香囊何干?若王爷疑我,可请太医验看,当众辨个清白。”
“验?本王这副样子,怎禁得起折腾?”萧珣低笑,笑中带咳,咳得急了,竟有血腥气,从屏风里飘出。
柳如烟忙扑到屏风旁,哭腔婉转,“王爷息怒,妾身所受苦楚皆不足惜,只怕有人暗算到您头上,妾身万死难赎啊!”
“侧妃孝心,本王知晓。”萧珣声音温和下来,却忽地一转,“沈氏,你且抬头。”
沈如晦依言抬首,目光顺势穿过屏风缝隙——
缝隙极窄,只容一线,她却猛地捕捉到一双眼睛:
黑得深不见底,冷若寒潭,却燃着幽火,带着审视、玩味,甚至——一丝猎杀的兴味。
那绝非病弱之人该有的眼神!
仅是一瞬,屏风后轻咳再起,那双眸子微阖,所有锋芒尽掩,仿佛方才只是沈如晦错觉。
“沈氏。”萧珣声音断续,却字字清晰,“本王不信无的放矢,亦不容无辜受冤。此事,无需惊动太医——”
他略一停顿,似在喘息,又似在斟酌,“三日后,北苑设小宴,你二人同来。本王要亲眼看你们‘和解’。若再兴风浪,家法从事。”
柳如烟脸色一变,却不敢反驳,只能叩首领命。
沈如晦眸光低垂,亦应“是”,心底却翻起巨浪——
北苑,那是她计划探查之地;如今,萧珣竟主动召她前往,是巧合,还是试探?
宣令既毕,内侍抬手示意二人退下。
柳如烟狠狠瞪了沈如晦一眼,拂袖先走。
沈如晦起身,却在转步之际,听屏风后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句——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
话音落地,咳声复起,仿佛只是病中呓语。
沈如晦却心头骤跳:
那是《毒医秘录》扉页的批注,母亲笔迹!
她猛地回首,屏风内,只剩一道倚榻剪影,灯火摇晃,竹影森森,什么也看不清。
出得书房,柳如烟便立在回廊尽头,目光阴毒。
“沈如晦,你别得意。”
她一步步逼近,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后,北苑设宴,我会让你有去无回!”
沈如晦淡笑,“侧妃还是先把疹子养好吧,免得到时吓着王爷。”
“你——”柳如烟扬手欲打,却被沈如晦扣住手腕,反手一推,踉跄数步。
“侧妃忘了?”沈如晦俯身,替她理好披风,声音轻得像雪落,“王爷要我们‘和解’,你若再动手,便是抗命。”
说罢,她扬长而去,只留柳如烟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西跨院,夜已深。
沈如晦展开羊皮地图,指尖停在“北苑”二字。
今日那一眼,她已确定——
萧珣,绝非病弱那么简单;他让她赴宴,或是试探,或是……共谋。
她取过铜盒,拈起“火”字针,在烛焰上轻轻一燎——
针尾,立刻浮现极细的红线,如血。
“三日后。”
她低低开口,似对空气,又似对那道尚未揭开的屏风:
“你若装病,我便帮你‘病’到底;你若设局,我便破局给你看。”
窗外,雪停,云开,一弯冷月爬上屋脊,月光如刀,照得她半边脸明、半边脸暗,如修罗,亦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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