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犬事发第三日,靖王府正堂的铜炉里,兽炭燃得正旺,火星子时不时从炉口蹦出来,落在金砖地上,转瞬便熄了。
可那点暖意,怎么也抵不住檐外风雪卷来的寒气,堂内众人的鼻尖,都冻得泛着红。
萧珣斜倚在紫檀木榻上,身侧垫着厚厚的狐裘靠枕,手里捧着个霁蓝釉的药盏。只是盏中盛的并非寻常汤药,而是琥珀色的果酒,酒液里浮着几粒殷红的枸杞,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唯独那双眼睛,深如墨井,望不见底。
阶下,柳如烟跪得笔直。她穿了件藕荷色的宫装,往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鬓发,此刻却有些散乱,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哭过的。
可她下巴依旧昂着,透着一股不肯示弱的倔强,仿佛只要撑住这口气,便能扭转乾坤。
她身侧的担架上,碧云伏在那里,单薄的衣衫下,一道道血痕透过布面渗出来,紫黑交错,触目惊心。
昨夜那顿杖责,几乎抽去了她半条命,此刻只剩胸口微弱的起伏,气若游丝。
堂外廊下,府里有头脸的嬷嬷、管事、侍卫,都垂手肃立着,大气不敢出。
每个人都知道,今日这场面,是要给毒汤一案做个了断,而断的,恐怕不只是一桩案子,更是王府后院的乾坤。
沈如晦立在绘着“寒江独钓”的紫檀屏风侧,一袭青衣,料子是最普通的杭绸,连个像样的绣纹都没有,却被她穿出了几分淡静疏离。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一尊雪塑,不争不抢,却自有锋芒,让人不敢轻易忽视。
萧珣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柳如烟身上,声音轻缓得像落雪,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毒汤一案,人证物证俱在。侧妃,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柳如烟猛地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抬起头时,额角已红了一片,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王爷明鉴!妾身确不知情啊!那汤里的合欢、甘松,都是御药局按例所赐,日日由专人送来,若真被人偷换,妾身也是受害之人!”
她说着,忽然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向屏风侧的沈如晦,目眦欲裂:“反倒是她!沈如晦!定是她自导自演,故意栽赃陷害妾身!王爷您英明,怎能轻信这等从冷宫里爬出来的毒妇?”
沈如晦像是没听见那诛心之言,只微微侧身,避开柳如烟指向自己的指尖,动作轻得像一片云飘过,仿佛只是在避开一条挡路的毒蛇,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萧珣眸色微冷,掠过柳如烟狰狞的面容,转而看向沈如晦,语气听不出喜怒:“沈妃,你意下如何?”
满室的目光,瞬间像聚光灯般,齐刷刷落在那抹青衣身影上。
连廊下的侍卫都悄悄抬了抬眼,想看看这位刚从冷宫出来不久的正妃,会如何应对这场风波。
沈如晦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的柳如烟,又落回萧珣脸上,声音轻而稳,像浸过冰水的玉,清透却有分量,足以让堂内每个人都听得真切:“侧妃或许是被下人蒙蔽了。毕竟府里人多手杂,难免有刁奴作祟。若为此事严惩侧妃,反倒显得我这个做正妃的,斤斤计较,失了气度。”
一句“被下人蒙蔽”,说得轻飘飘,却像一把软刀子,不动声色地坐实了柳如烟“治下不严”的罪名;一声“斤斤计较”,更是将“善妒狠毒”四个字,不着痕迹地钉在了柳如烟的脊梁上。
堂外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像是风吹过芦苇荡,沙沙作响——
“啧,果真够毒的,连正妃都敢下手毒害……”
“还是沈妃大度,这等事都能忍,反倒为侧妃求情……”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看侧妃温温柔柔的,没想到……”
风从敞开的堂门卷进来,夹着细碎的雪沫子,吹得柳如烟的鬓发胡乱飞舞,几缕发丝粘在她汗湿的脸颊上,狼狈不堪。可那风再大,也吹不散她背上沁出的冷汗,寒意顺着脊椎往下滑,冻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当日下午,京城的风向就变了。
“靖王侧妃善妒,纵容下人毒杀正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扑棱棱飞出靖王府的高墙,落进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钻进各府诰命夫人的暖阁耳房——
“听说了吗?靖王府那毒汤里,下的是碎心草,三息就能毙命!昨儿那只试毒的狗,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惨得很!”
“我还听说,那侧妃怕事情败露,把自己贴身的丫鬟往死里杖责,如今只剩一口气了,啧啧,这心肠也太狠了!”
“倒是那位沈妃可怜,刚从冷宫里出来没几日,就差点又进了鬼门关……听说她性子温顺,待人宽厚,怎么就遭了这祸事?”
舆论如潮,一夜之间,柳如烟就从“宠冠后院”的娇花,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毒妇”;
而沈如晦,则成了“大度隐忍、以德报怨”的典范,连街头卖花的老婆婆,都在念叨“沈妃娘娘是个好人,该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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