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晦日,天未明,雪色先至。
沈如晦披衣推窗,便见碎玉般的冰粒裹着风,砸在草药圃上,发出细碎的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悄悄啃噬根茎。她伸手,拂去窗棂积雪,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心口却微微发热——
今日,是萧珣与她约好的线索日。
铜炉上的药汤刚沸,白汽氤氲着漫出来,混着薄荷叶清苦的香气,在冷寂的室内盘旋。她盯着那团不断翻涌的白雾,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母亲模糊的影子:冷宫坍塌的墙角下,血泥里半埋的那支缠枝银簪,还有桑皮纸地图上那行潦草的小字,墨迹被水洇过,却仍能辨认出棱角:【夜半子 火自北起 可出不可入】。
火,北起,可出不可入……
她正自出神,院门被轻叩三声,节奏短促——
两长一短,是影卫暗号。
门开,一袭玄黑大氅踏雪而入,斗篷边沿结满冰晶,却在铜炉前瞬间化成水珠,滚落在地,像一串细小的朱砂印。
来人摘了风帽,露出萧珣苍白俊美的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眸色比檐角的积雪更冷。
沈妃,
他声音轻缓,却带着夜雨的潮意,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在人心上,
“你要的人,找到了。”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麻纸条,轻轻推至她面前的案上。
纸条粗糙的边缘卷着毛边,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就,一行蝇头小楷蜷缩在中央:
【京郊静水庵,法号静观,原讳:沈如意】
沈如意?
沈如晦瞳孔骤然缩紧,指腹下意识地掐进掌心——这个名字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尘封的记忆。
那是母亲当年最贴身的宫女,是陪她一同被打入冷宫、一同遭贬谪,最后却“失足落井”、宣告失踪的唯一家仆!当年井里捞出的只有一件染血的襦裙,如今看来,果然不是意外。
“她……可还安好?”
她声音微颤,尾音却极力压得平稳,像绷紧的弦。
“安好,”
萧珣指尖在案上轻点,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掠过她发白的唇,
“也不安好。”
“何意?”
“静水庵,是皇后常年布施的香火地;如今那里也是皇后安插耳目地方。”
他顿了顿,看着她骤然攥紧的拳头,补了句更惊人的,
“皇后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手里藏的东西——先皇后被毒害的证据。”
先皇后被毒害?
沈如晦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原来先皇后的死和皇后有关?她攥紧那张纸条,指节泛白得像要碎开:
“我明日,便去静水庵。”
“去可以,”
萧珣抬手,将一枚乌金令牌置于她掌心,令牌上刻着狰狞的兽首,边缘锋利如刀,
“带上影卫,防着皇后的暗手。她在静水庵布的眼线,比你想象的多。”
次日,卯正,雪霁。
京郊三十里,静水庵。
庵门斑驳得像张老人的脸,铜环上的绿锈爬满了沟壑,积雪压弯了飞檐的翘角,整座庵堂静立在白茫茫的原野上,像垂首诵经的老僧,寂寂无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沈如晦裹着件青灰色斗篷,帽檐压到眉际,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风一吹,斗篷下摆扫过雪地,留下浅浅的辙痕。她身后跟着两名影卫,一黑一灰,脚步轻得像猫,融入周遭的寂静里,若非偶尔闪过的眸光,几乎让人忘了他们的存在。
叩门三声,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轴“吱呀”转动半寸,露出一张苍老女尼的脸。皱纹像刀刻般纵横交错,却在抬眼时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像盘旋在山巅的鹰,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施主,庵中清修,不接外客。”声音嘶哑,像磨过砂纸。
沈如晦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木牌,递至她面前。木牌是老檀木所制,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上面刻着一朵半谢的幽兰,兰蕊处点着一滴朱红,在雪光下看着,像凝固的血。
老尼的目光骤然变了,瞳孔猛地一缩,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半晌才低哑道:
“随我来。”
禅房内陈设简陋,却干净得过分。案上供着一尊巴掌大的铜佛龛,佛前燃着三炷香,烟气笔直地往上飘。龛前摆着一只梨木小盒,盒面上赫然也刻着一朵半谢的幽兰,兰蕊处同样点着那滴朱红,与她手中的木牌如出一辙。
“小姐,”
女尼转过身,摘下头上的尼帽,露出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疤痕在烛光下格外清晰——那是当年在冷宫里被鞭子抽打的旧伤,
“这是夫人,留给你的。”
夫人?
沈如晦指尖骤然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只木盒。她猛地掀开盒盖,里面的东西让她呼吸一滞——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密信,信纸边缘已经有点脆化;半枚断裂的蟠螭玉佩,缺口处还留着暗红的痕迹;三册线装账簿,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药名与日期;还有五支“影”字令牌的残段,拼起来恰好是半块完整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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