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继续流进槽,染红整个掌印。鼎内雾翻,祖父骸骨缓缓抬手,指他,又指裂缝。动作极慢,像锈住的齿轮,一格一格动。
他咬牙,左手撑鼎,右手更深压下。
掌骨完全贴进槽的刹那,地下轰鸣加剧,祭台震,二十八道星刻纹再泛蓝光,顺地脉流向裂缝。蓝膜抖,像风吹皱的水。裂缝中光再现,细如针,刺得睁不开眼。
陆子渊站在阵心,白大褂干净,袖口沾显影药水。他低头看鼎里骸骨,手指抚过铜烟杆,轻声说:“你来得比预计快。”
陈砚没看他。
他盯着祖父,声音低:“你们不是守脉人。”
陆子渊抬眼,镜片后的眼神没变,像在看实验报告。
“你们是祭品。”陈砚说,声音像从井底爬上来,“我查了族谱,陈家七代,每代一人‘失踪’。不是走失,不是病死,是‘失踪’。可他们的名字,都刻在鼎底内壁,用血写的。你们早知道,这阵要人命。”
“我们家族是观测者,负责记录与维持。你们陈家是祭品,负责献祭。契约从地脉初开就定了。”
陈砚喉咙发紧。
“那你呢?”他问,“你不是陈家人。”
“我不是。”陆子渊笑了笑,“我是‘观测者’。我们记录、维持、重启。你们献祭。这是契约。”
“荒谬。”
“可你还是来了。”陆子渊看着他,“你可以烧残卷,毁阵眼。你却一路走来,放血,开鼎,唤醒祖父。为什么?”
陈砚没答。
他低头看手。血快流干了,掌心伤口发白,像盐腌过。但他能感觉,残卷还在震,根系图没停,星轨还在转。
“因为我不信。”他终于开口,“我不信命定。我不信陈家人生来就是祭品。我不信父亲喊我那一声,是为了让我来送死。”
他猛地抬头,盯陆子渊:“你刚才说‘门半启’。那全开呢?全开之后,是什么?”
陆子渊沉默,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照片。照片上是他母亲,年轻,站在老屋门前,抱着婴儿。她笑得淡,眼神空。背后,地缝裂了道细痕。
“全开之后,门会吞所有活人。”陆子渊说,“地脉要完整,就得回收所有‘种子’。你母亲,是你父亲献祭前偷偷带出的最后一个。她怀你时,地脉已感应到异常。她疯,不是因为失夫,是因为地脉在拉她回去。”
陈砚瞳孔一缩。
“你母亲的血也能开鼎。”陆子渊说,“但她逃了。逃到城郊,生下你,然后……地脉用菌丝缠她脚踝,一点点拖回去。她最后一天,坐在田埂上,一直对你笑,说‘砚儿,别回来’。”
陈砚牙咬得咯咯响。
“所以你父亲喊你,不是让你来送死。”陆子渊轻声说,“是让你来终结。”
“终结?”
“终结这个循环。”陆子渊指裂缝,“门半启,地脉弱。你祖父的魂还在,说明锚点未稳。你若抽手,阵崩,地裂,菌丝失控,百里成死地。但若你继续,门全开,地脉完整,所有‘种子’回归,包括你。”
“那我呢?”
“你会成新阵眼。”陆子渊说,“像你祖父那样,坐鼎里,等下一个陈家人来献祭。”
他忽然想起六岁夏夜,祖父指着北斗说:“地是根,人是枝。”原来根里缠的,从来不是养分,是锁链。
陈砚笑了,笑得肩膀抖。
“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你们剧本里的一行字?”
“不。”陆子渊摇头,“你还有第三条路。”
“说。”
“毁鼎。”
陈砚一愣。
“用铜烟杆,刺‘冬至’鼎心,断星轨。地脉会暴动,但不会立刻崩。你有三分钟,带着你祖父的骸骨逃。菌丝会追,地会裂,但你能活。”
“然后呢?”
“地脉沉睡百年。等下一任观测者,和下一个祭品家族。”
陈砚低头看鼎。
祖父骸骨仍举着手,指裂缝。那动作,像求,又像拦。
他缓缓抽出铜烟杆。
陆子渊没动。
他转身,把烟杆插进“清明”鼎口,借力站直。血流太多,腿发软。低头看残卷,纹路还在闪,最后一行字浮现:“血入鼎,魂归位,门半启——但谁的魂?”
他忽然懂了。
不是问“谁的魂要归位”。
是问“谁的魂,才有资格归位”。
他走向“冬至”鼎,再次把手按进凹槽。
血滴落。
蓝光暴涨。
裂缝中光束骤扩,像天幕撕开。祖父骸骨缓缓站起,走出鼎外,站他身侧。陆子渊脸色变了。
“你干什么?!”
“我在改命。”陈砚说。
他抬左手,把残卷贴胸口,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卷上。纹路炸开,根系图逆冲,撞上星轨,刺耳鸣响。
“你疯了!会死的!”陆子渊吼。
“我陈家七代,没人疯。”陈砚冷笑,“只有忍。忍到今天。”
他猛地将铜烟杆刺向“冬至”鼎心。
金属撞青铜,火花四溅。星轨断,蓝光如玻璃碎裂。地下轰鸣骤停,裂缝中光束抖了下,开始缩。
祖父骸骨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他手腕,力大如钳,像要拽他进鼎。残卷纹路倒闪,最后浮现一行字:“血入鼎,魂归位,门半启——但谁的魂?”
陈砚看着那字,笑了。
“我的。”他说。
反手将烟杆插进自己心口,血喷在残卷上。卷面炸出最后一道光,照亮整个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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