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铜烟杆往下淌, pooling 在“冬至”鼎心,像一小滩不沉的油,浮着层幽光。陈砚用残卷死死压住心口,布料底下还剩点温,可左胸已经发空,麻得像是被人抽走了筋。
他没倒。膝盖撑地,头抬着,眼珠不动地盯着鼎里那团褐雾。雾在动,慢慢堆出人形——肩,颈,脸。是他爹的脸。
可不对劲。眼皮底下有银丝在爬,像菌丝在皮下穿行。嘴一张一合,声音却不是他爹的:“砚儿,回来吧。”
陈砚咬了下舌根。疼,脑子清了一瞬。残卷贴胸口,纹路猛地一烫,闪出画面:他爹站在田埂上,手里拎着打谷机零件,动作和星图对得上。可下一秒,画面一扭,菌丝从耳朵钻出来,缠住手腕,把他往地缝里拖。
不是记忆。是假的。
他把残卷拍向“冬至”鼎内壁。青铜冷,血顺着掌心流进刻痕。纹路一跳,显出几行小字——是祖父的笔迹,用血写的:“非亲魂,勿信面”。
他松了口气,又像更沉了。
那张脸还在说话,声音一点点往陆子渊身上靠,一句叠一句:“你本该早来……三代血尽,门自开……你祖父没做完的,你来补。”
陈砚不吭声。低头看手,血还在流,但慢了。残卷的温感从烫变冰,像块冻铁贴在皮上。他拄着铜烟杆,一点一点蹭到“清明”鼎前。这鼎近,底槽还沾着他先前滴的血。他把残卷按上去,纹路一震,显出鼎底结构——不是实心,底下埋着东西。
他伸手抠。铜锈剥落,露出半枚钱币。边残了,字模糊,但看得出是袁大头。年份:民国三年。
他愣了下,爬向“谷雨”鼎。同一位置,同一半枚袁大头,年份却是民国八年。再换“小满”,民国十六年。每一尊鼎底,都嵌着一枚,年份不同,缺口方向却一致,像是被人掰断,留下一样的弧。
他数到第七尊时,手抖了。
这些年份,正好对上陈家七代献祭者的出生年。
最后一枚,在“冬至”鼎底。他没去挖。他知道是哪一年——他出生那年。
血脉不是钥匙。是齿轮。一代一代,咬着转,把人送进鼎里。
远处“咚”一声闷响。
赵铁柱的铜像开始胀。不是晃,是里头在鼓,铜皮隆起,像有东西要冲出来。眼眶里的蓝膜“啪”炸开,铜液涌出,顺着地缝往下流,像眼泪,又像熔铁。
陈砚没动。铜液流到“冬至”鼎前,突然腾空,扭成几个字:
“破阵需用龙骨水”。
字一成,立刻散开,铜液坠地,凝成块。
他盯着那几个字,脑子转得慢,但没停。龙骨水车早被推土机碾碎,零件埋在镇北河底,轴都锈断了。哪来的“龙骨水”?
他低头看鼎底的袁大头。所有缺口朝一个方向,拼起来,轨迹像齿轮咬合。而那齿形,和龙骨水车的主轴齿,一模一样。
他忽然懂了。
不是要水。是要“水车”的结构。是那个咬合的节奏。是赵家的水利血脉,和陈家的献祭血脉,在同一个时辰,同时启动。
铜像彻底裂开,碎片落了一地。最后一滴铜液落在他脚边,凝成半个齿轮。
他靠着“冬至”鼎坐下,心口的血还在渗,残卷几乎凉透。铜烟杆横在膝上,手指一寸寸摸过“陈”字刻痕。指甲缝里的黑泥干了,像老田里的死根。
他想起赵铁柱最后一次在田埂上堵他,两人扯断监测仪导线。赵铁柱说:“你那套数据,救不了青石镇。”
当时他没答。现在他想说,也许救不了。
但能改。
他抬手,把残卷按进“冬至”鼎底的袁大头缺口。血顺着铜锈流进去,纹路一闪,显出画面:赵铁柱小时候在祠堂地窖,拿凿子在墙上刻字。刻的正是那句“破阵需用龙骨水”。墙角堆着旧图纸,标题是《龙骨水车复原图》。
那不是口诀。是遗言。
他闭了下眼,再睁时,看向裂缝。
蓝光还在缩,像呼吸。祭台石缝里渗出带血的菌丝,一缕一缕,往他脚边爬。
他没动。
手慢慢移到铜烟杆上,握紧。
空气里一股铁锈混着腐草的味儿,像干了百年的河床被翻出来。陈砚呼吸变浅,每吸一口,都像在吞碎玻璃。他能感觉到血正从心口的伤口里一点点漏出去,不是喷,是慢渗,像老屋檐滴水,数着命的时辰。
他没动,不是不想,是动不了。
残卷贴胸口,原本烫的纹路现在冷得像冰片,贴着皮肉,往骨头里钻。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奶奶也是这样把凉布按他额头上。可这次不一样,这冷不是退烧,是抽魂。
他盯着那团褐雾。父亲的脸还在,可五官松了,像风吹皱的水面。银丝从眼眶、嘴角、耳孔钻出来,在空中轻轻摆动,像水底的水草。
“砚儿,你疼不疼?”那声音又来了,这回是陆子渊的嗓音,低沉,带笑,像哄孩子。
陈砚不答。闭眼,脑子里闪过陆子渊最后一次见他——镇口老槐树下,白大褂,手里一支玻璃管,管里是暗红液体。他说:“你父亲走的时候,也是这样,血从胸口流出来,一滴一滴,数着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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