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趴在地上,手肘撑着石板,指节发白。铜烟杆扔在边上,杆尾那圈新咬的铜齿沾着血,像刚从嘴里扯出来。他不动,不是不想动,是骨头缝里卡着碎碴,一动就扎得疼。心口的伤不流血了,可里面空着,吸口气都像往刀口上拉。肺像是被人攥住拧了一圈,呼吸跟撕布一样,火辣辣地扯着筋。他闭了下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角,刺得眼球发胀。
他盯着祭台中间那道缝。蓝光没了,菌丝也没了,只剩个黑口子,边泛青,像锈住的铁。风从底下往上吹,一股陈年土腥味,不冲鼻子,但压得脑仁发沉。这味儿他熟——小时候翻老屋地窖里的农书,就闻过这种混着霉、铁锈和干枯根茎的味,是时间在地下烂透了的味。
他抬手,把地上的残卷捡起来。布皱成一团,背面全是干血印,纹路还留着,但弱,像快断的灯丝。他用指腹搓了搓,几乎没温感。可当布贴回胸口,那点热突然窜了一下,短,但确实有。像一根熄了的火柴,临死前猛地跳了半秒。
他咬了下舌尖。疼。人醒了。
这疼来得正好。他知道,这时候要是晕过去,就睁不开了。地下的东西醒了,它在等,等一个能听见它说话的人。而他,是最后一个活着的“守脉人”。
他伸手,一根一根,把插在地里的袁大头起出来。七枚,年份不同,缺口方向一样。民国三年、九年、十六年……每枚都包着岁月的铜绿,字缝里爬满绿斑,像树的年轮。他记得赵铁柱说过:“七枚老袁,不是钱,是钉。”钉什么?钉地脉,钉龙骨,钉住那条不该醒的“活河”。
他照着赵铁柱铜像最后流下的铜液痕迹,在地上划出一道弧。不是字,是图——齿轮咬合的路。他把铜烟杆放进去,杆身卡在弧心,像轴。烟杆是祖传的,三代人用过,杆头雕着半截龙脊,说是陈家先祖从地脉里挖出的龙骨磨的。没人信,可今晚,它成了钥匙。
残卷盖上去。
他闭眼,低声念:“镇北河,龙骨转。”
声音不大,却像刀划过死水。空气突然僵住,连风都停了。纹路颤了,很轻,像风吹枯叶。就在那一瞬,地面震了一下——不是晃,是沉,像底下有东西醒了,打了个盹。
他睁眼。裂缝边上,浮出一层青铜色的影,像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勾出水车轮框的轮廓。三秒后,影子散了。
不够。差一点。
他盯着那道弧线。齿轮拼出来了,可不动。水车要转,得有水。可镇北河早干了,推土机把河道填平,水泥路铺上去,车来车往,谁还记得这儿曾是百年水脉的咽喉?哪来的水?
他想起赵铁柱铜像最后流下的铜液。那不是泪,是字——“破阵需用龙骨水”。可铜液早就凝成渣,散在地上,像碎铁。龙骨水?不是真水,是“以血为引,以铜为脉”的活水。是活人拿命喂出来的地气。
他低头看手。掌心还裂着口,血没止。他割深了一道,血滴下去,顺着袁大头的缺口流,沿着铜烟杆的纹走。血不是水,可它在动,在勾形。一滴,两滴,顺着铜齿缺口汇成细线,像微型河道,在石板上爬。
忽然,他停了。
水不在流,在形。
他猛地抬头,眼里有了光。不是要流动的水,是要“水的形状”!阵法要的是“象”,不是“实”。就像符咒画云雷,却能召风雨。
他抓起地上那几块凝固的铜液残片,一片一片,按“破阵需用龙骨水”六个字的笔画,嵌进齿轮缝隙。铜片是冷的,可当最后一块嵌进去,残卷猛地一烫,纹路炸开,像根暴长,顺着铜杆往上钻,冲进他指尖。
裂缝里,蓝光回涌。
但这回不一样。光不往外冲,反而往里塌,像潮水退进深渊。漩涡出现了,青铜色,转着,边沿带着齿轮咬合的节奏,一圈一圈,把空气拧得发颤。耳边响起低沉的嗡鸣,像某种老机械在重启。
他撑地,往前爬了两步。残卷贴在漩涡边,纹路像活了,顺着光流往里探。他能感觉到,底下有东西在动,不是机器,是记忆——是地脉自己在说话。
画面闪出来。
断的,碎的,倒着放。他看见山顶,一座巨大的龙骨水车在转,水从高处流进田里。车轮是青铜和巨木拼的,轴心插着一截发幽光的白骨。水车不靠人力,也不靠风,靠地底涌出的蓝光在转。一个穿粗布衣的老农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卷图,图上纹路和残卷一模一样。他认得那张脸——是百年前的隐农,陈家祖上提过的人。据说他能听地声,能用铜尺测出哪块石头下藏着活泉。
画面一跳。
另一个背影。手里拿着青铜罗盘,盘上刻着田间标高。那人转身,半张脸在阴影里,可陈砚认得那枚纽扣——青铜齿轮,和陆子渊衬衫上的一模一样。陆子渊,那个自称“地质学者”的男人,三个月前带测绘队进村,说要建生态湿地。可他真正要的,是地脉里的“璇玑图”——传说中能控地气、改山换水的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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