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能压实在京城百姓惶恐的心上,却压不住千里之外商路奔涌的浮躁。
当一笔来自江南的丝绸货款需要动用十几辆大车、上百名护卫来押运那堆积如山的铁钱时,商人们的眉头,比那生锈的铁钱还要沉重。
这已经不是生意,而是搬山。
经济的血脉,在京城之外,因这笨拙的铁而渐渐凝滞。
东宫,书房。
范建将各地商会呈上来的陈情书堆在案头,每一本都诉说着同一个困境:铁钱之重,不堪远行。
大宗交易几近停摆,地方经济的活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殿下,铁钱稳住了京城,却锁死了天下。”范建的语气里满是疲惫与无奈,“长此以往,国之动脉不通,各地税收都将成问题。”
李云潜沉默地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
一个国家的强盛,绝不仅仅是京城的繁华。
“是时候让钱‘轻’下来了。”叶轻眉的声音清冷如玉,从一旁传来。
她放下手中正在绘制的图纸,上面是奇特的齿轮与杠杆结构。
“我们需要的不是更重的钱,而是更可信的‘凭证’。”
她走到李云潜身边,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庆字号银票。”
“银票?”范建眉头一紧,“前朝不是没试过,宝钞泛滥,最后沦为废纸,民怨沸天。百姓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银,谁会信一张纸片?”
“范大人说得对,他们不信纸,但他们必须信规矩。”叶轻眉的目光锐利而自信,“我们发的不是纸,是朝廷的信用。第一,此银票由户部背书,以国库白银为储备。第二,京城、各州首府设立官营钱铺,随时可以凭票兑付现银,绝无折扣。第三,票分三等,十两、五十两、一百两,每一张都采用特制棉麻纸,内嵌金丝,并辅以我设计的复杂暗纹,寻常工匠十年也仿不出来。”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深层的构想:“为确保银票有足够的储备金,我建议,立刻设立‘内库筹备司’。此司不入户部,直属东宫。它将专管未来三大坊的全部利润,以及我们从新商税中切出的一部分,作为银票发行的‘压舱石’。这笔钱,不动如山,只为兑付银票而存在。”
李云潜的眼中瞬间燃起火焰。
他明白了,叶轻眉构想的,是一个独立于传统财政体系之外的、专为新政供血的钱庄雏形。
这不仅是解决铁钱困境的钥匙,更是将整个国家的财富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无上权柄。
范建依旧忧心忡忡:“理念虽好,可万一百姓不认……”
“他们会的。”李云潜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孤,让他们认。”
雷霆之势,席卷朝野。
三日后,东宫令下:边军月饷,改三分之一为“庆字号银票”发放;各州府解送京城的税银,一律改为驿站票据交割;凡官家采买,大宗交易,优先使用银票。
抗旨不遵者,以“动摇国本”论处!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惊涛骇浪。
郑万舟在自己的密室里,将那份抄录的政令撕得粉碎。
他那张儒雅的面具终于挂不住,露出了狰狞的底色。
他苦心经营的地下钱庄网络,遍布庆国南北,靠的就是私银流通与高额汇兑。
银票一旦普及,官营钱铺将彻底取代他的生意,他将失去对庆国商业命脉的掌控!
“纸币无根,必致通胀!太子这是在拿国运豪赌!”他召集了京城十二家最大的商号,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等身为庆国子民,岂能坐视社稷倾颓?必须联名上书,死谏太子!”
暗地里,他则用银钱策动了城西几家不起眼的小米铺、杂货店,从第二天起,便挂出“本店概不接收银票”的牌子。
他要制造一场小范围的信用崩塌,让百姓看到,这所谓的“银票”,连街边的小贩都不认。
新的危机悄然而至。
然而,这一次,李云潜稳坐东宫,没有半分急躁。
他只是将一封密信交给了陈萍萍。
次日,一条流言如鬼魅般在京城最顶层的圈子里传开:江南郑氏商会的郑万舟,三年前曾与北齐谍商勾结,私下走私了三千斤军用精铁,而记录着交易细节的账本,就藏在他名下“汇通号”总店的密室夹墙之内。
消息如同一道催命符,郑万舟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这是陈萍萍的手段。
那件事做得极为隐秘,如今被翻出,无疑是太子在警告他——再敢妄动,就不是商业倾轧,而是抄家灭族!
郑万舟被迫收敛时,叶轻眉的阳谋已然展开。
她命苏文济在所有官营钱铺门口,立起巨大的石碑,上面用隶书镌刻着一行醒目大字:“奉太子令:每一张‘庆字号银票’,皆有三分之二等额白银存于本库,随时可查,随时可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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