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屏风用的是上好的桑蚕丝,薄如蝉翼,月光能轻易透进来,映出窗边那个男人的轮廓。她甚至能看清他衣袖上用银线绣着的云纹,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光。
就是这个男人,刚刚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足以让林家满门抄斩的话。
锻造一顶皇冠。
这五个字,像五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垮了她二十年来建立起的一切。忠君,爱国,社稷,纲常……所有她引以为傲的信念,在这一刻都显得脆弱而不堪一击。她引以为傲的聪慧,她自认能洞悉人心的敏锐,在朱衡那深不见底的野心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把戏。
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疯狂或者一丝不安。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番对话的主角不是他。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孤高,沉静,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恐惧之后,是巨大的荒谬感。她奉皇命而来,调查一个藩王。结果呢?她发现的不是一个阴谋家,而是一个要掀翻棋盘的人。这要如何上报?说代王很好,没有不臣之心,只是想自己当皇帝?
恐怕奏折还没到京城,她林婉清就会被当成疯子,或者代王的同党,打入诏狱。
就在她心乱如麻,手脚冰凉,思考着是该立刻遁走还是冒险一搏时,那个背影动了。
朱衡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
“屏风后面风大,林姑娘不冷吗?”
林婉清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自诩高明的潜行匿踪之术,在他面前,原来只是一个笑话。那她刚才听到的那一切……是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男人的心机,已经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强作镇定。事已至此,再伪装已经毫无意义。她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软剑剑柄,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殿下……好听力。”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朱衡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她紧握剑柄的手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警惕。
“不是我听力好,是林姑娘的心跳声太响了。”他走到桌边,重新坐下,甚至好整以暇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从张滔说出‘裂土封王’四个字开始,你的心跳就快了两成。当我说完那句话后,你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是停止的。”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林姑娘,你是个优秀的探子,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你的情绪,太多了。”
林婉清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得干干净净。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孩子,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无所遁形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剑的冲动。
“殿下不怕我将今夜所闻,公之于众?”她冷冷地问道,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了。
“怕?为什么要怕?”朱衡轻笑一声,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你说了,谁会信?一个女扮男装、深夜潜入亲王书房的密探?还是我这个在朝中诸公眼里‘一心为民,改良农具’的贤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戏谑:“再说了,林姑娘,你舍得吗?”
“你!”林婉清语塞。
“你舍得让大明,因为你的一封奏报,立刻陷入藩王与朝廷的全面内战吗?你舍得让北方的鞑靼,南方的倭寇,趁虚而入,让这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朱衡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
林婉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朱衡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定,目光灼灼:“你以为我是燕王那样的莽夫?只知挥刀弄枪,凭着一腔怒火就想靖难?不,林姑娘,你弄错了。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在于我知道,这天下烂掉的,不只是龙椅上的那个人,而是整个根子。”
“我要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改天换地。”
林婉清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改天换地……
“所以,”朱衡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轻松,“在我的‘天’和‘地’准备好之前,我是大明最忠诚的代王,是陛下最孝顺的皇侄,是边军最可靠的军火供应商。这个身份,很好用,我暂时还不想换掉。”
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她肩上落下的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落叶。
“今夜之事,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当一个噩梦。选择权在你手上。”朱衡收回手,转身走回书桌旁,“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正事?”林婉清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还有什么比谋逆更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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