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云雾山的茶田已经醒了。陆承宇蹲在北狄小叶茶和金骏眉交界的田埂上,手里捏着片沾着露水的叶芽,看刀疤脸用草原的银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茶枝。那把曾饮过血的弯刀,此刻正温柔地掠过茶苗的顶端,刀光在雾里泛着淡白的光,像怕碰疼了新生的嫩芽。
“再斜着点。”陆承宇伸手握住刀疤脸的手腕,将刀刃的角度调整了半寸,军甲的金属冷意混着对方皮袍上的羊膻味,在晨雾里融成种奇异的暖,“淮安的茶枝要留三分斜度,这样雨水才不会积在芽眼里。”
刀疤脸的独眼里映着茶苗的影子,睫毛上的露珠滚落在刀背上,顺着刻着的狼纹凹槽往下淌,滴在土里时惊起细小的尘埃。“草原的羊吃草,要留根。”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雾的湿润,“原来茶树也样。”
陆承宇忽然笑了,收回手时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掌心。那是双常年握刀的手,指节处的老茧硬得像铁,却在碰到茶芽时会不自觉地轻下来,仿佛握着的不是枝叶,是北狄小孩刚长出的乳牙。他想起昨夜林晚秋说的话,刀疤脸给他的那袋金骏眉里,每颗茶芽都被羊毛仔细裹着,像在给婴儿盖被子。
“茶砖的事想好了?”陆承宇往茶田深处看,那里的石桌上摆着刀疤脸带来的酥油,陶罐里盛着新榨的茶汁,正冒着淡淡的热气,“按你说的,三分酥油,七分茶汁?”
刀疤脸点头时,独眼里闪过丝亮,像雾里透出的阳光。“我妹妹说,再加把炒青稞。”他往远处的竹棚指,那个茶农出身的北狄兵正和少年传令兵捣青稞,木槌撞在石臼上的声音咚咚响,混着水力扇车的转动声,像支笨拙的歌谣,“她说这样打出来的砖,能当马料,也能当人粮。”
陆承宇往竹棚走时,军靴踩过的田埂上,有株被踩歪的茶苗正慢慢挺直腰杆。他想起三年前在浅滩,就是这双眼睛瞪着他,里面的狠劲像淬了毒的冰,如今那冰早化了,变成茶田里的晨露,能映出茶芽的模样。
竹棚下的石灶已经燃起来,老铁匠带着徒弟在打新的茶砖模具,铁坯在火里烧得通红,映着他脸上的疤痕,像幅温暖的画。“按你们画的怪模样打的。”老铁匠往模具上撒了把茶末,“圆不圆,方不方,说是叫‘云狄砖’?”
少年传令兵突然举着块刚压好的茶砖跑过来,砖面上印着交错的齿轮纹和狼纹,两种图案在湿茶汁里晕开,竟像天生就该长在起。“刀疤脸哥说,这叫‘咬在起’。”少年的鼻尖沾着青稞粉,像只偷了面的猫,“就像我和阿古拉(那个北狄小孩)抢茶吃,咬在起才香。”
刀疤脸的独眼里突然泛起红,伸手想摸少年的头,半路却又缩了回去,转而抓起块茶砖往石桌上磕。酥油混着茶汁的香气漫开来,带着草原的奶味和云雾山的草木香,陆承宇忽然明白,为什么林晚秋总说灵泉水是活的——它能让敌人的味道,变成家人的味道。
雾散时,茶田边聚了不少人。老茶婆拄着拐杖站在石灶前,看着刀疤脸把茶砖往阳光下晒,独眼里的专注让她想起年轻时的茶农,在晒谷场上盯着麦穗的模样;独眼汉扛着新编的竹匾走来,匾上编着北狄的草原纹,说是能让茶砖透气,晒得更匀;连王巡检都来了,穿着便服蹲在竹棚下,手里捧着块刚出模的茶砖,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陆将军,尝尝?”刀疤脸递过来块温热的茶砖,棱角处还沾着青稞粒,“我妹妹说,要趁热吃,能治胃寒。”
陆承宇咬下去时,酥油的滑和茶汁的苦在舌尖纠缠,最后竟化出淡淡的甜。他往林晚秋常待的溪边看,那个身影果然蹲在那里,正用牛角茶勺往灵泉水缸里舀水,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水面,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晚秋姐说,这缸水要留半满。”陆灵儿突然跑过来,手里的竹篮装着刚采的茶芽,“说给过路的人喝,也给天上的鸟喝。”
陆承宇往溪边走时,看见刀疤脸的独眼里始终追着林晚秋的影子。她正教北狄小孩辨认茶苗,指尖在叶片上轻轻点,小孩就跟着学,胖手笨拙地模仿着,把金骏眉当成了小叶茶,惹得她笑出浅浅的梨涡。那笑容落在刀疤脸眼里,竟让他独眼里的光柔和得像团棉絮。
“她教我妹妹织布时,也这样。”刀疤脸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溪边的蜻蜓,“我妹妹说,淮安的姑娘笑起来,比草原的马奶酒还醉人。”
陆承宇忽然想起昨夜林晚秋腕间的疤痕,在月光下淡得像片云。他曾以为那是战争留下的印记,如今才明白,那其实是新生的证明——就像刀疤脸独眼里的柔光,不是忘了仇恨,是懂得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
午后的阳光晒得茶砖发烫,陆承宇和刀疤脸坐在竹棚下分茶。砖茶被掰成小块,用油纸包好,淮安的茶农分到的包上系着羊毛绳,北狄俘虏的包上则缠着茶树枝,两种系带在石桌上堆着,像片小小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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