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斯自进门后便没有立刻上前。他始终站在稍远一点、靠近仪器显示屏的地方,双臂抱在胸前,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般,冷静而专注地扫过男孩全身每一个细节——从枯槁的发丝,到瘦削的肩胛骨轮廓,最后牢牢锁定在那双放在膝盖上、苍白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且带着细微陈旧疤痕的手上。
那双手,曾属于一个在残酷自然法则下挣扎求生的狼孩,也可能曾无意中沾染过人类的鲜血与恐惧。
但,这些都不是他的错。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让他本就清醒的头脑更加锐利。他清楚地看到,拉格夫用本能欲望的引诱和戴丽用温情回忆的呼唤都失败了。这层坚冰太厚,太深,常规的温暖无法融化。要打破它,需要更直接、更锐利、甚至可能带来剧痛的凿击。
他不再犹豫,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没有像戴丽那样刻意降低高度以示亲近,而是站得笔直,以一种近乎审视的姿态,目光如炬,直接穿透那浓密头发的遮挡,仿佛投向其脑后某个并不存在事物、却又似乎有某种不同本质存在的位置。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在寂静的病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你还记得我吗?”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因这句问话而骤然变得粘稠。仪器的滴答声依旧,却仿佛被拉长了间隔。
“在那个被袭击的村子里,”兰德斯继续,语速平稳,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带着沉重的分量,清晰无误地传递过去,“你的狼群,它们发了狂一样要冲进来,想把你带回去。然后,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场战斗。一场非常惨烈、流血的战斗。”他刻意在此处停顿,让“流血”和“惨烈”这两个词在寂静中发酵,目光则锐利如手术刀,试图剖开那层防御:“当时,你在哪里?你能感觉到吗?感觉到它们……那种完全失控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暴怒?”
戴丽担忧地侧过头,看向兰德斯,嘴唇微动,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切地提醒:“兰德斯!太直接了!这太冒险了!他的精神状态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
“现在就是要他承受不住!”兰德斯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反而更加灼热地锁定在男孩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温水煮青蛙只会让他彻底沉沦!我们必须赌一把,用最强烈的刺激,才有可能把他从这种自我封闭的深渊里拉出来,哪怕过程会痛苦!这是唯一可能唤醒他的方式!”
他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回男孩身上,语气变得更加咄咄逼人,近乎一种灵魂的拷问:“告诉我,你还记得在狼群里的具体生活吗?日夜交替,狩猎,栖息……那些抚养你、在你身边的狼,它们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只领头的、最雄壮的公狼,是它把你从人类世界带走的吗?它现在在哪里?它曾经如何保护你?当你受伤、当你恐惧的时候,它是如何安抚你的?”
这一次,细微的变化终于出现了!男孩低垂的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一侧偏动了也许只有一毫米的幅度!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兰德斯和密切关注的戴丽,他们的心脏在那一刻同时揪紧——他们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信号!
更重要的是,男孩那双一直隐藏在厚重发丝阴影下、空洞得令人心悸的湛蓝色眼睛,那长时间纹丝不动的眼睑,竟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死水下,有某种东西挣扎着要浮出水面,虽然那涟漪微不可查且转瞬即逝,但那份令人绝望的、绝对的死寂,确确实实被打破了!
兰德斯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情绪冲上头顶——他看到了希望的火星!他必须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将刺激推向顶点,直指那最可能被深埋、最无法面对的创伤与愧疚!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沉重、严厉,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力量,轰击着男孩的耳膜:
“那么,当狼群袭击村子的时候呢?!它们不只是想带走你,它们还在疯狂地破坏!它们咬伤、撕开了多少个平民百姓?毁坏了多少间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房子?!那些房屋是别人的家!那些受伤哀嚎的人,他们和你记忆里可能已经模糊的亲生父母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有等待他们归去的孩子,有为他们哭泣的父母!这些后果,你知道吗?!你当时,有感觉到了吗?!”
“轰——!”
仿佛一道积蓄已久、无形无质的惊雷在男孩看似凝固的躯壳内猛烈炸开!
他的瞳孔在浓密的发丝缝隙中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随即又疯狂放大,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再是细微的涟漪,而是意识海底喷发般的剧烈震动!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成拳头,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整个瘦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被高压电流穿过,又像是寒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一股冰冷、混乱、充满原始野性与痛苦的精神力场,如同失控的风暴般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扩散开来!病房内的光线仿佛都随之扭曲、摇曳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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