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门扉被推开,带来一股室外清冷的空气,却也卷入了更深沉的暗流。
董云当先步入。他年约四旬,肤容白清,长须阔面,身着深青色官袍,步履蹒跚,带着一方沉重的疲惫,尤其他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凝重和困惑,泄露了他此行的被动与不安。他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堆积的卷宗和案后端坐的荣安,一丝惊疑在其眼底掠过。
紧随其后的人,几乎成了他的反面。
睦州知州赵拚身形微胖,圆脸富态,但此刻却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他脸色灰败,如同蒙了一层死气的蜡,额头上密布着细小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油光。那双细小的眼睛极力瞪大,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涣散飘忽,如同惊弓之鸟,仓惶地掠过屋内的每一寸角落,最终死死钉在荣安脸上。
他的官袍穿得有些歪斜,下摆甚至沾了些泥点,呼吸急促而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亡命的奔逃。他竭力想挺直腰背,维持住最后的官仪,但那微微颤抖的腿肚子和不断捻搓着袖口的双手,将他内心极致的恐惧暴露无遗。
“下官两浙走马承受董云,见过荣干当。”
“卑职……卑职睦州知州赵拚,见……见过荣大人!”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董云的嗓音带着刻意的平稳,拱手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而赵拚的声音则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腰弯得极低,几乎成了虾米。
荣安缓缓起身,动作从容不迫,如同山岳舒展。
她并未立刻还礼,而是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看向两人。据她这几日的了解,皇城司的干当官是正六品,睦州知州也是正六品,而两浙走马承受只是正七品上。何故一个六品官员在一个七品官员面前低头哈腰的?
那就不得不仔细了解一下走马承受?这个官职了。从北宋的官制上看,走马承受是享有监察特权?的。他可以直接向皇帝汇报军政要务,拥有风闻言事权,还可以越级弹劾地方官员?。他能监察整个两浙路,相当于现代东国的省级,位次仅次于转运使但高于通判?。虽为七品武职,但实际权力与监司相当,被称为均体使华?。
而睦州知州?,仅管辖睦州一州之地,属地方行政长官?,还需接受走马承受的监察?。
走马承受作为皇帝耳目,专门监督包括知州在内的地方官员?,遇边警可直接驰驿面圣,而知州必须通过常规行政渠道上报?。此位的官员一直都深受皇帝信任,之后升任也更高更顺利。
所以虽然走马承受品级较低,但其作为中央特派监察官,他的实际影响力远超地方知州,这种位卑权重的官制,还真是北宋的“特色”之一呢!
至于她一个皇城司的干当外探,将来都不能转文职,这两人忌惮的无非是皇城司背后的人。
她本来对东国就厌恶,现在更是对这个快灭亡的朝代更是嗤之以鼻。
她先在董云沉凝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便稳稳地落在了赵拚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让赵拚觉得自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隐秘的肮脏都无所遁形。
“董公事,赵知州,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地,敲打在沉闷的空气里:“二位星夜兼程,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
董云连忙接口,姿态放得极低:“荣大人亲临睦州,必有要务。下官忝为两浙走马,未能远迎,已是失职。但有驱策,敢不尽心!”
他言语谨慎,既表达了恭谨,又巧妙地试探着荣安的来意。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赵拚,心中的疑云更浓。这赵拚平日虽有些贪鄙,却也圆滑,何至于在皇城司面前失态至此?
莫非……
赵拚被荣安的目光盯得魂飞魄散,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冷的铁钩,直接钩穿了他的皮肉,攥住了他那颗因贪念和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方有常全家被屠戮的血腥画面,那挂在漆树上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有自己袖中那个滚烫的檀木盒子,交替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现、炸裂!
不行!
必须……必须立刻堵住她的嘴!
在她开口之前!
在她把那足以诛灭他九族的真相撕开之前!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理智和官场仪态。
赵拚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动作突兀得让旁边的董云都吓了一跳。
他脸上堆砌起一个极度谄媚又极度扭曲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
他几乎是扑到荣安案前,双手颤抖着从宽大的袖袍中,哆哆嗦嗦地捧出了一个巴掌大小、打磨得光滑锃亮的紫檀木盒!
“荣……大人!”
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卑……卑职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远来青溪这等偏僻小县查察公务,实在……实在是劳苦功高!卑职……卑职无以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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