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窥探。与正厅的灯火通明不同,蔡京的书房只点了几盏昏黄的灯,光线幽暗,将那些陈列的古玩玉器、满架的书籍卷宗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压抑的阴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压不住那股陈年墨汁和权力交织出的冰冷气息。
蔡京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看似平和、实则深邃如古井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荣安。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荣安垂手肃立,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但大脑已然进入了最高速的运转状态。她刻意维持着原身可能有的、那种对蔡京又畏又惧、带着点疏离和别扭的姿态,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终于,蔡京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如同一位关心女儿行程的父亲。
“安儿,此次南下,辛苦你了。为父听闻,你在青溪、帮源洞一带,盘桓了不少时日。”
来了!
荣安心头警铃大作,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低声应道:“是,奉命行事,追查方腊残部踪迹。”
“嗯……”
蔡京轻轻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一方温润的玉镇纸:“那……可曾查到些什么特别的?比如,关于方腊此人,除了那些明面上的造反罪行,可还有何不为人知的隐秘?或者……关于他麾下聚敛的财物?”
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荣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刻意轻描淡写之下,隐藏的急切与探究。
太奇怪了!
她脑中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上一次她从东南归来,擒获方腊,立下大功,蔡京见她时,只是表面上简单的寒暄关切,更多的是对她的掌控欲,并未如此细致地追问她在青溪帮源洞的具体见闻,更未直接提及“财物”。
为什么偏偏是在晏执礼下达了“搜寻方腊同党”的任务之后,蔡京才突然旧事重提,而且问得如此具体、如此……有针对性?
一个两个,都像是约好了一样,在这个时间点,将矛头指向了“方腊”和“宝藏”?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思维逻辑推理能力,飞速地将线索串联、分析。
晏执礼派任务后红拂现身威胁并提及宝藏,接着蔡京家宴追问宝藏。这三件事密集发生在临近月圆之夜的时间段,绝非偶然。
三方似乎都确信,存在一个与方腊相关的、尚未被官府掌握的“秘密宝藏”,并且这个宝藏可能落在了潜逃的“同党”手中。
自己是最后一个接触方腊核心区域并负责押解他回京的皇城司密探之一。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可能是最有可能知晓宝藏线索的关键人物!
蔡京身为宰相,贪权敛财,若真有巨额宝藏,他绝无可能不动心!
但他之前按兵不动,现在突然发难,原因可能有三。一,他之前不确定宝藏是否存在或价值,现在得到了更确切的情报。二,他察觉到有其他势力也在追查宝藏,他必须抢先下手。三,他可能想利用“宝藏”这个由头,来测试自己是否忠诚,或者……将自己作为引出真正知情人的诱饵!
真相很可能就是所谓的“搜寻方腊同党及宝藏”任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晏执礼的目的未必单纯,王公子虎视眈眈,而现在,蔡京也亲自下场了!
自己这个看似关键的“知情人”,已然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和棋子!
想通了这一层,荣安背后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在蔡京这只老狐狸面前,给出一个既能暂时满足他的探究欲,又能保护自己、不暴露太多真实信息的回答。
她迅速在脑中打好了忽悠的草稿,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几分回忆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困惑”。
“回……父亲……”
她斟酌着用了这个称呼,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青溪、帮源洞一带,经历战火,早已残破不堪。方腊及其核心党羽,大多在最后顽抗中被剿灭或擒获。卑职……女儿当时主要负责清剿残敌和后续的搜查,所见多是断壁残垣,尸骸遍地……至于财物……”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官军破城后,确实收缴了不少金银细软、粮草军械,但多是寻常之物,均已登记造册,移交有司。若说特别的……女儿在清理方腊一处废墟时,倒是发现了一些被烧毁大半的书信和账册碎片,上面似乎记载了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地名,当时以为是摩尼教的经卷或密语,并未深究,已随其他杂物一并封存上交了。”
她将“宝藏”巧妙地引向了“烧毁的密信和账册”,既暗示了可能存在秘密,又将其推给了“已上交”、“未深究”,把自己摘出来。同时,她刻意描绘了战场的惨状和自己的“后怕”,符合一个女子应有的反应,降低蔡京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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