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荣安寻了个由头提前下值,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悄然来到了“陈记”茶楼那间熟悉的雅间。
晏执礼早已在内等候。
他依旧是一副散漫慵懒的样子,随意靠在暖榻上,面前小几上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满室弥漫着茶香。
他见到荣安,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示意她坐下。
荣安没有耽搁,立刻将发现衬纸的经过、自己的破译结果以及关于“甲三库”、“隐脉”、“贡金石”等关键信息的推断,清晰而简洁地低声汇报了一遍。她刻意略去了自己懂得暗码的细节,只说是凭借对字迹残片的分析和逻辑推断。
在她汇报的过程中,晏执礼一直垂着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面具之下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直到荣安说完,将那份用隐形药水书写、需要特殊药水浸泡才能显影的油纸递到他面前时,晏执礼才缓缓伸出手,接了过去。
他没有立刻使用药水显影,而是就着灯光,仔细地看着那张看似空白的油纸,仿佛能透过表象,直接阅读其隐藏的内容。他的手指在“甲三库”几个隐形字迹大概的位置,轻轻划过。
时间一点点流逝,雅间内只剩下晏执礼偶尔发出的低沉咳嗽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荣安安静地等待着,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晏执礼的反应太过平静了,平静得有些诡异。按照常理,得到如此重要的线索,他即便不喜形于色,也总该有些指示或追问。
良久,晏执礼终于放下了那张油纸。他抬起头,看向荣安,那双看似无意的眼底,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嗯,知道了。”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沙哑而平淡,仿佛荣安刚才汇报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些东西,你暂且忘了。以后在秘阁,安心校你的书,混你的日子便是。不该看的,不要再看,不该找的,不要再找。”
什么!
荣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忘了?混日子?她冒着巨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可能直达核心的线索,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一句“忘了”打发了?
“师父,这线索或许能直指……”
她忍不住开口,试图强调其重要性。
“为师说了,忘了它。”
晏执礼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朱勔的案子,到此为止,不是你该碰的了。”
他端起药茶,轻轻呷了一口,然后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瞥了荣安一眼,语气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捉摸的“关切”。
“对了,听说你前些时日……偶感不适?宫中的太医署,汇聚天下名医,医术高超,尤擅调理各种疑难杂症、陈年旧疴。若觉身子有何不妥,不妨……去寻他们瞧瞧。毕竟,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太医?医术高超?
这话听起来像是上司对下属寻常的关怀,但落在荣安耳中,却是大大的威慑和警告。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晏执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关心她的身体?还是……在暗示她体内那需要定期缓解的“牵机”之毒?亦或是在警告她,知道得太多,容易“生病”,甚至……需要被“医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晏执礼这反常的态度,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无不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她找到的线索,触及到了一个连晏执礼都感到忌惮,甚至不敢、或不愿继续深查的层面!他叫她罢手,是在保护她?还是……在警告她?或者,他自己也身不由己?
“……多谢师父关心。”
荣安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明白了。”
晏执礼似乎满意了她的反应,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荣安站起身,躬身行礼,然后一步步退出了雅间。直到走出茶楼,融入汴京华灯初上的夜色人流中,她才感觉那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寒意稍稍缓解,但心中的迷雾,却比这汴京的夜色,更加浓重了。
晏执礼的态度,像一盆冰水,将她因发现线索而燃起的火焰彻底浇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疑惑。
那条路,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堵死了。
而前路,更加吉凶难测。
……
自那日与晏执礼在茶楼会面,得到那番近乎警告的“关怀”之后,荣安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而又粘稠的蛛网之中。不仅在崇文院秘阁内行事需更加小心翼翼,就连以往在皇城司内部尚能获取些许信息的渠道,也似乎被悄然收紧、隔绝。
李畴与阿修罗如同人间蒸发,她尝试通过皇城司内部几个看似可靠的底层吏员传递消息,皆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往日那些在汴京各衙门间流动的、关于朱勔案进展、朝堂风向的零碎消息,如今传到她这里时,也变得模糊不清、真伪难辨。她像是被刻意隔离在了一个信息的孤岛,四周是茫茫迷雾,只能凭借有限的感知去猜测那迷雾背后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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