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翔宇先生,您和您的同志们想必深入研究过,为何是英国,而非同时期的法国、荷兰或其他国家,率先开启了工业革命?当时英国具备了哪些独特优势?”
翔宇先生略一沉吟,流畅地回答:“这个问题确有诸多探讨。我们认为,英国较早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确立了相对稳定的政治体制,鼓励科技创新与工商贸易。
加之其拥有广阔的海外殖民地,为其提供了巨大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这无疑是极其重要的条件……”
“说的都很对。”周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拥有类似条件的国家,当时并非只有英国一家。甚至有些国家在某些方面的条件更为优越。那么,为什么是英国脱颖而出。
甚至可以说,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最初很大程度上是在英国廉价工业品的猛烈冲击下,被迫仓促应战,艰难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业化进程?它们为何没能成为引领者?”
这个问题角度刁钻,一下子触及了通常历史叙述中未曾深入的层面。翔宇先生一时语塞,陷入了沉思,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周辰没有让他困惑太久,揭开了谜底:“因为在此之外,英国还率先完成了一场同样深刻的农业革命。”
“通过推广诺福克轮作制、选育优良畜种、使用新式农具等一系列技术改良,英国的农业生产力在工业革命前夜已经得到了显着提升,粮食单位面积产量大幅增加。
正是有了这个坚实的基础,当后来纺织业迎来大爆发时,英国的土地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才敢肆无忌惮地进行圈地运动,将大量农田变为牧场或工厂,而不必过分担忧因此导致的国内粮食短缺会引发动荡。”
周辰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个问题并非只有提高单产这一种解法。比如如今的英国,本土农业早已无法满足其粮食需求,但它依靠从印度等殖民地疯狂搜刮粮食来填补缺口。
然而,我们必须看到,在工业发展的最初级、最脆弱的阶段,工业对国力的加成还远未达到使其能成为世界霸主、牢牢掌控殖民地的程度。
在那个时期,依赖远隔重洋、政局动荡的殖民地来供应粮食,其风险巨大,极不稳定。”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粮食,不同于任何其他战略物资。一旦出现短缺,甚至只是预期的短缺,就足以在短时间内摧毁社会秩序,让一切经济建设成果化为乌有。”
翔宇先生是何等聪明之人,经此一点,立刻触类旁通,眼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我明白了!司令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要大力发展纺织业,要进行大规模的城市化和工业化建设,首先会遇到土地资源的争夺——城市扩张、工厂建设会侵占良田;
经济作物(如棉花)的种植也会挤压粮食作物的面积;甚至工业原料(如橡胶、染料作物)的种植也要占用土地。
如果我们不能同步甚至是提早的,大幅度提高粮食的单位面积产量,那么国家的粮食总产量很可能不升反降!
一旦遭遇稍大范围的天灾,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工业体系、城市经济,就会因为最基本的粮食危机而瞬间崩塌!”
“正是如此!”周辰赞许地点点头,继续深化这个问题,“不仅如此,工业化的另一个直接后果,是会产生大量脱离农业生产、聚集于城市的工业人口和市民阶层。
他们创造巨大的工业产值和经济价值,但他们本身不生产一粒粮食,反而是纯粹的粮食消费者。”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比喻:“假设我们的工业建设初步成功,城市人口占到全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那么就意味着,需要另外九个农民,在满足自身口粮和再生产需求之外,还能产生出足够的粮食剩余,才能养活那一个不种地的城市人口。
这还仅仅是口粮,尚未计算工业原料、军粮储备、对外贸易等因素所需的农业剩余。”
周辰目光灼灼地看着翔宇先生,总结道:“因此,农业现代化,提高农业生产效率,不仅是解决农民生计的问题,更是整个国家工业化战略能否成功的基石。
没有农业的革命性进步,工业革命就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再宏伟也可能顷刻倾覆。
我们未来的规划,必须将农业技术的研发推广、水利基础设施建设、化肥工业的发展,提升到与重工业同等、甚至需要优先考虑的战略高度。”
翔宇先生彻底陷入了沉思,周辰的这番剖析,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工业化道路上那片看似平凡的地基下,所隐藏的惊心动魄的挑战。
这个时候,回想起先锋军在山东施行的种种政策,尤其是对农村土地制度的一次次改革,和现代农业技术的推广,对机械化设备的运用,以往只是觉得他们是在效仿秦国,实行耕战制度。
如今一看,此举布局长远,这是在为未来的工业建设夯实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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