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大营子之后,爷爷越琢磨越吃亏、越后悔。儿子是天上掉下来的扫帚星,被他调教成一把扫院子扫帚,挑水扁担,刨地镢头,耪地锄头,小半拉子长工,又变回扫帚星。他成亲有了家口不在家里养家糊口,到大营子躲清静。大营子要是出县太爷和皇帝,早成朝廷了,能轮到他名下?他被儿子骗了,也被“老酒糟”、季霖庭和全屯人骗了。那天他套马车,要去大营子把父亲接回来。
奶奶不同意,两个人吵起来。自从在老鱼坑撕破脸,两个人不再忍让。
奶奶说:“家鸡有食汤锅近,野鸡无食天地宽,福子肯定当上县太爷。”爷爷嗤之以鼻:“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崽子会打洞,我还没当上县太爷呢!”
奶奶说:“寒门出贵子,草莽出英雄。井淘三遍出好水,人经三师武艺高。”爷爷强词夺理:“里城家有海,你怎么不说他能当上龙王爷?”奶奶说:“是你把儿子给耽误了。”爷爷说:“我没让他念书吗?他自己不出息人怨我吗?”奶奶说:“你让他念书,但是你不把他当人,念多少书也成不了人。”
爷爷说:“我把他当老天爷他就能成老天爷呀?再念书他就成秦桧了!”奶奶说:“你左一个秦桧右一个秦桧,岳飞是他害的吗?”爷爷没话说,无理赖三分:“不是他害的,也和他害了差不多。你保准他将来不当奸臣哪?”
奶奶说:“你当初说过的话,现在都忘了。”爷爷说:“我说什么话了?”
奶奶说:“涨大龙潮那天,你说你不但当上县太爷,还当老天爷呢!”爷爷自己食言,往父亲身上引:“就算他能当上县太爷,家口谁养活?”奶奶说:“季霖庭没正经,说做梦借了你三百个大铜子,你又说成一千个。”爷爷说:“那是他自己说的,我和他要了吗?”奶奶反咬一口:“你拿老季家闺女抵债,和老酒糟串通好,硬给儿子成亲!”爷爷揭露:“你也看好了老季家闺女,老酒糟喊亲,谁乐得和猴儿一样?”奶奶也讹上了季霖庭:“他家闺女值一千个大铜子吗?那是个小数吗?”幸亏季淑清回娘家送笸箩,要是听见了,肯定不高兴。
以前,爷爷和奶奶能想到一块儿做到一块儿,一边对诗一边把某件事情定了做了。现在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揭短埋怨各说各的理。开始没有好话和好脸色,接着撕破脸皮,祖宗八代对骂。爷爷开始对奶奶动手,这下坏了,奶奶钢齿般的手指头一抓,爷爷脸上布满了血印子。虽然伤不大,但是不敢出门见人。
爷爷和太爷一样,动辄拿锅碗瓢盆撒气。两个人一吵架,家里的东西就倒了大霉。爷爷摔的都是常用、必须用、马上用的东西,摔完就得花钱去买。
他梦中放债半点便宜都没沾,倒赔了不少钱。现在都因为日子好过了,他以为天老爷老大自己老二,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爷爷没人可赖,还得赖季霖庭。遇上这么个不着调的边外人,净为他吃亏。儿子当不上县太爷,还得给他白养着闺女。儿子当上县太爷,他一点力不出一文钱不拿一点心不操,跟着享清福。
过去,季霖庭因为崇拜里城人,不晌不夜地往屯南跑。现在为了给亲家两口子拉架,他也没晌没夜地往屯南跑。他怕亲家两口子吵架自己不在家,不敢出去拉胡琴唱曲儿。他怕耽误拉架,让两个孩子放哨。一个孩子站在屯南,一个孩子站在街门口。亲家吵架,屯南那个孩子拿根梢条抡圆圈,街上那个孩子赶紧回家报信,他赶紧往屯南跑,去劝架。他把亲家当成亲人,劝到情深处声泪俱下。
他磨破嘴皮子,甚至给爷爷下跪叫爹。爷爷和奶奶就像一对冤家对头,该吵还吵该打还打,谁都不肯让步。爷爷烦死了季霖庭,这一切都因他而造成。他不来劝架还好,两个人打一会就不打了。他一来劝架,两个人打的更凶了。
背地里,季霖庭让奶奶把好碟好碗好盘子藏起来,把裂口子有纹子的碗碟和盘子放在眼面上,留给亲家发怒时摔了解气。“土埋子”向奶奶支招,让她正话反听。“我骂你妈”是“我敬你妈”,“我打死你”就是“我亲死你”。
爷爷一眼识破季霖庭两口子那套把戏,再吵架不摔眼前的东西,而是挖地三尺翻箱倒柜,找出好碗好碟好盘子摔。奶奶不但没把爷爷骂她的话转化成好话,甚至把好话也当成骂人话。季霖庭两口子黔驴技穷,搬来全屯人当说客,轮番劝架。这下更糟了,大伙儿不是提了水桶来救火,而是抱着一捆捆羊草扔进火堆,再泼上一桶桶洋油,结果引火烧身。里城两口子不但把季霖庭两口子骂了,也把全屯人甚至边外人全捎带骂了。爷爷和奶奶更是变本加厉地对骂、撕打。
季霖庭两口子伤透了心,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能说梦中借了他的钱,结果三百元成了一千元,还把闺女推进火坑。全屯人也伤透了心,从此后哪怕屯南吵翻了天、血流成河,也没人前去劝架。“老酒糟”乱点鸳鸯谱害了季霖庭闺女、没被董希录当面扇耳擂子,背地里,不知道扇了自己多少回耳擂子。他算是看透了里城人,不但雁过拔毛,狼过拔毛,老天爷也得被他拔下几根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