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除了在生产队干一条线的活,再是起早贪黑,继续在西沙岗子挖房场,准备给老叔盖房子。他每天挖出半间房场,第二天被大风刮平,接着再挖。也像当年,共产党和国民党在辽南“拉锯”。故伎重演埋地角石,在房场四外不断挖壕栽树。他表面上是固沙,实际上是扩充范围。他还擅自改道,把赶海、上山搂草、放牲口的来往行人,往沙岗子半腰上挤。连董千溪都看不下去了,说:“董希录还是霸道不改,他才是小西山的坏分子。”爷爷当成耳旁风,随他刮去。
爷爷早年秃顶,只在四外生出一圈头发。公社放映队来盐场,放映电影《红色娘子军》。大伙儿说爷爷是“南霸天”。董千溪说是西霸天,多次怂恿儿子董万金,给老秃驴一点儿厉害瞧瞧。董万金早想连同老秃驴的两个窝囊儿子,一块儿收拾。他想起小时候被老秃驴漫山遍野追打的可怕情景,不敢轻举妄动。
爷爷除了在沙岗子边挖壕栽树占道,还在后园开地栽地瓜。
逢上旱年头,街上菜园里的小井水位下降,他锁上园门不让别人挑水。
大伙儿都说:“董希录不但是南霸天、西霸天,还是北霸天。”
政策规定,农村宅基地的私人使用范围,是“前三丈后八尺”。除此之外,农民再没有土地使用权,所栽的树木都归集体所有。爷爷像割鹿茸,把刚长成镢头把粗的小树一律伐掉,重新栽上树苗。每个星期,他挑着十几根镢头把去赶集。还没长成?头把和铁锨把的树,也不能幸免,也被爷爷伐掉。
我家院子里靠街墙内,堆了一垛弯弯曲曲、四六不成材的木头,盖房子不是料盖鸡窝辜费。靠地面一层朽木生了蘑菇,被太阳晒干,爷爷还不让烧火。
小西山生产队队部设在东南地,包括牲口圈、猪圈、仓库、饲养室等。为了防止鸡刨、狗挖、猪拱、人祸祸,场院坐落在半里地之外的官道北。
秋天庄稼上场,董万金安排爷爷和白成太看场院。当年的仇人成了一对好搭档,白天晚上轮换。董千溪本性难改,依仗儿子当队长,将自留畜毛驴哄到场院沾便宜。白成太心狠手辣不减当年,只要毛驴进场院,照肚子就是一扎枪。
一头散驴肚子,被他扎破露出了肠子,如同挽了朵粉红色的蝴蝶结,董千溪才有所收敛。爷爷从来不伤害牲口,但是精神头够用,成宿到亮不睡觉,小偷和牲口别想钻半点空子。窝棚角落里,放着一瓶老白干。谁接班提前来一会儿,谁下班晚走一会儿,两个人坐在场院上守着花生堆,喝点儿小酒叙叙旧。
我每天晌午之前到场院,给爷爷送午饭。
他左顾右盼看周围没人,以闪电般速度,在我的每个口袋里面塞满粮食。
我走路像刮旋风,一边走一边旋转,还翻跟头打把式,各种粮食撒了一道。
屯中已经风言风语,说看场的往家里偷粮食,怀疑是董希录干的。六爷告诫爷爷要收敛,别让董万金抓住小辫子。董万金欺负自己的两个儿子,勾引儿媳妇,传的三里五村沸沸扬扬,人不像人家不像家丢人现眼。
爷爷早想收拾董万金,只是没找到由头。他不但不收手,还变本加厉,没事找事挑衅。那天爷爷从场院回家,像播种黄豆,故意往家里撒黄豆粒。
董万金顺黄豆粒码到我家,问:“老录头,这黄豆粒是怎么回事?”
爷爷拒不承认,董万金说:“咱们磨道找驴蹄,不信抓不住证据。”
爷爷穿的衣裳经奶奶特制,里面缝着几只口袋。一场秋雨过后,爷爷露馅了。
他的一条破裤子,扔到场院窝棚顶上忘了拿。经过雨水浸泡,从里面钻出一簇簇苞米、高粱、黄豆、绿豆等幼芽。董万金敲钟,召集全体社员开会,把正在挑大粪的父亲叫到场院。摊在场院的破裤子,在等人开会这阵工夫,植物幼芽长成幼苗。罪证确凿,爷爷拒不承认偷粮食,说:“我回家前,衣裳没抖娄干净。”
董万金让父亲批判爷爷,父亲很尴尬,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爷爷这回找到了由头,新账老账一块儿算,大骂董万金。他骂“妈拉个巴子”时,假牙往下掉,成了缺少震慑力的“妈拉个呱嗒”。董万金把爷爷撤离场院,和社员一块儿干活,两个人的冤恨越结越深。爷爷倚老卖老不但敢骂,更敢下死手。董万金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变本加厉地折腾父亲和老叔出气。
父亲挑了半多年大粪,董万金仍不换人。父亲以此为荣,做为重新入党的实际行动。妈妈经常告诫父亲,说:“董万金让你一个人挑大粪,是耍你。”
父亲几次找董万金汇报思想情况。董万金飘飘然也更阴损,让父亲好好表现,说:“我已经和大队书记说了,董云程的表现不错,可以考虑重新入党。”
秋天,社员们在场院用连枷打苞米。
董万金看爷爷一直没敢乍刺,老秃驴确实是老了。父亲挑了一年大粪一直没求情,也以为被他吓住。那天,他故意拿话气爷爷:“我和边外一个小媳妇是相好的,气死那个老秃驴。”爷爷质问:“你骂谁?谁是老秃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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